彩虹橋。
李觀棋緩緩睜開眼睛,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這一片回憶幻象。
這片幻象分爲兩個部分。
前半部分,自然是當初王燕青送他點雪槍的場景。
後半部分,則是他憑借點雪槍絕境反殺赤山河的場景。
模拟世界就是真正的①号詭異世界。
若是沒有王燕青的這一贈槍之舉,後邊面對赤山河,李觀棋必死無疑,也就沒有更後來的諸多事情了,一切的一切,在那時就會迎來終結。
所以這是一場“恩惠”幻象。
報恩花,名不虛傳。
“可我一直都記得。”
李觀棋看着這片幻象,詫異道:“我從未忘記師姐對我的救命之恩,可那個梅朵拉姆,不是說報恩花隻會顯示一些我沒有注意到的恩惠嗎?”
“報恩花隻是一朵自然形成的奇物,又不是機器,可沒這麽智能,不可能做到絕對準确的篩選。”
冥王懶洋洋地說了句,“不過,報恩花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準确的,它現在出現誤差,大概率說明你雖然記得這一次恩情,但你還不曾報答過。”
“不曾報答?”
李觀棋看着眼前的王燕青幻象,微微一怔。
“一命換一命。”
冥王似是察覺到了他心中的茫然,繼續笑道:“王燕青當初的贈槍之舉,還讓你離開赤血堡壘,這兩個舉動讓你避開了接下來的南疆大軍突襲堡壘,相當于救了你一命。
你因此欠她一條命。
而你後來改變曆史,讓她活了下來。
你這就等于還了她一條命。
按理說,恩惠就此結清,誰也不欠誰。
但是……如果沒記錯的話,你倆在那之後,并非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吧?你們還經曆了一些事情,而你後來接受的恩惠,還不曾報答,也不曾還清。
正因如此,報恩花才會顯示出來這些幻象。
報恩花的幻象顯示,都是連起來的,隻有當一個對象結束之後,才會開啓新的對象。
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你接下來看見的幾個幻象,都是有關于王燕青對你的恩惠,你小子和她……我想想,這一路走來,你小子沒欠過别人多少,甚至大都是别人欠你的。
哪怕是那個洛帝嬴玄,你倆也談不上什麽幫助和恩情,其實都是互相利用,他需要你的通幽血來解決嬴枭,你也需要他來讓自己變強。
但唯獨這個王燕青。
人家好像從頭到尾什麽也不欠你的吧,反倒是你,你其實欠她不少,不是麽?而且到現在還沒還清。”
“……”
聽得冥王此言,李觀棋沉默了一下,然後才低頭道:“我從來沒有這個機會,自從當年在櫻花幕府分别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哪來的機會報恩?”
“你自己很清楚,這不是理由,小鬼。”
冥王聲音平靜,“不談這些了,繼續走吧,重新看看回憶算算賬,搞清楚你到底還欠人家多少恩情沒還。”
“那些事情我從來都沒忘,何須算賬。”
李觀棋歎了口氣。
但說是這麽說,報恩花的效果還沒消退,他也隻能繼續邁步向前,與身旁的王燕青幻象擦肩而過,朝着彩虹橋的前方走去。
很快,彩虹橋之上的下一個回憶幻象出現了。
那是……
一片夜色下的森林。
在天穹之上,有男子身穿白金長袍,渾身閃爍五彩靈光,神情高傲,眼中滿是輕蔑和勝券在握。
而地面位置,則是開啓了三頭六臂之軀的李觀棋幻象,望着這一位白袍男子,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是南疆,莫邪蠱寨附近的森林,而那個混蛋……是嚴承平!”
李觀棋見此一幕,不禁皺起眉頭。
與這個家夥的接觸,也是他第一次與新派術師的接觸。
這個白袍術師嚴承平來自紫羅蘭議會,自稱有人請他來殺李觀棋,但從頭到尾也沒有說明雇主的具體身份。
李觀棋也隻能猜測他是莊遠派來的,畢竟在那個時候,他在詭異世界,幾乎隻有莊遠一個仇家。
但這些事情,在當時來說并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這個嚴承平是一名五行級大圓滿的新派術師!
而那時候的李觀棋,僅僅隻是三才級的異血武夫,外加兩儀級的咒術修爲,面對嚴承平這等術師存在,幾乎是必死無疑的局面。
有點雪槍也無用。
嚴承平可不是赤山河這種異血人類,根本不可能靠近李觀棋,也就不存在用點雪槍反殺的機會。
李觀棋很清楚,那時候真要一對一地打起來,嚴承平隻要飛在空中,隔着幾百米放咒術狂轟濫炸,用不了幾招他就得化成灰。
但他最終還是活了下來。
因爲……
李觀棋眼神複雜,看向彩虹橋的右邊,那裏正緩緩浮現第三個回憶幻象的後半部分。
一片同樣的夜色森林。
但不同的是,嚴承平臉上已然沒了原先的高傲嚣張和勝券在握,有的隻是凝重。
幻象裏的他也沒了緊張和擔憂,取而代之的是驚喜和開心。
因爲,一名身形高挑,穿着紅衣,紮着高馬尾,手握一杆血色長槍的紅衣女子,就這麽護在他的身前,回眸看向他,眉眼含笑。
是王燕青。
五行級大圓滿的大洛武夫,完全不虛五行級大圓滿的術師嚴承平。
那次并不是什麽掐點救場。
事實的真相是,那時的王燕青,早就來到了李觀棋身邊,隻是沒有現身,一直在暗中跟随而已,直到嚴承平現身,她才随之現身。
然後便是一番大戰。
王燕青很強,但嚴承平終究是一名術師,她留不住對方,最後被嚴承平逃脫離開。
“若是當時她不在呢?”
忽然,冥王的聲音在李觀棋腦海裏響起,“抱歉,小鬼,我也不是想看輕你,但那時的你和嚴承平修爲差距太大了,而且人家還是個最難搞的咒術師,若是那時候王燕青沒出現,我想不出任何一種你能活下來的可能性。
現在想想,還真是後怕。
萬一你在那時候就被嚴承平給殺了,我會怎麽樣?繼續轉世?然後錯過這個奇妙的兩界交彙的時代?還是……算了,跟你聊我的事情,你這小鬼也不感興趣。
那就聊你自己的事情吧。
又一次了,小鬼,又一次救命之恩。
這是王燕青對你的第二次救命之恩了。
第一次的救命之恩,你算是還了。
可這第二次救命之恩……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到現在還欠着呢。”
“不止。”
李觀棋搖搖頭,“不止這次,還有後面的兩次,從那時起,我就一直欠着,再也沒還過。”
他心中五味雜陳,踩着腳下的彩虹橋,繼續向前邁步。
上個回憶幻象,逐漸落在身後十米、三十米、百米……
很快,又一個回憶幻象,也漸漸在李觀棋的面前浮現。
那是一片樹屋成群的寨子,同樣是夜晚時分。
寨子深處,有着一座城堡。
而城堡之上,則是有一位身穿白裙,眼神冰冷的美貌女子,懸浮半空,身後是數之不盡的獸群,散發出可怖威勢。
城堡的另一處地面,王燕青仰望着此女,神情凝重,右手握着一杆血紅長槍,左手則是将李觀棋牢牢護在身後。
“莫邪蠱寨,大祭司,司空薇,五行級的獸咒師……”
李觀棋望着這一片回憶幻象,輕聲呢喃。
在莫邪城堡的地底深處,便是這位獸咒師豢養妖魔種的所在地,她不僅自己是五行級的咒術師,麾下還掌控着一群五行級的妖魔種。
而當時的李觀棋,修爲有所增進,但也僅僅是三才級的異血武夫,三才級的咒術師。
四象級的武道境界,他是在接下來和一頭五行級雷霆巨蜥的戰鬥裏,才中途臨陣突破的。
至于其它的五行級妖魔種和司空薇?
全都被王燕青獨自承擔了。
那是一場大戰,論個人修爲,司空薇不如嚴承平,但司空薇是獸咒師,真要打起來,嚴承平見了都得走爲上策。
同樣的,若是那一戰沒有王燕青,李觀棋面對獸群,基本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必死無疑。
“我記得這一場。”
忽然,冥王的聲音響起,沒有慵懶的聲調,也沒懶洋洋的語氣,反而帶着幾分不悅和責怪,“你經曆的衆多戰鬥裏,我對這一場戰鬥的反感,幾乎可以說是名列前茅。”
“爲什麽?”
李觀棋有些疑惑。
“還問爲什麽?呵。”
冥王冷笑一聲,“你自己想想你當時幹了些什麽,那個司空薇搞幻術大陣覆蓋莫邪蠱寨,自己關起門來逃避現實,做自己的美夢,可你吃飽了撐的,非要打破人家的幻想?你自己說,這場戰鬥有必要?”
“怎麽沒必要?”
李觀棋眉頭一皺,“那個司空薇的幻術大陣,對普通人的靈魂會帶來嚴重的負擔,我當時在莫邪蠱寨,就已經見到了許多因爲靈魂不堪重負,而表現出癡呆狀态的嬰兒。
若是再不阻止司空薇的幻術大陣,莫邪蠱寨裏出生的癡呆兒會越來越多,就此失去他們本該擁有的健康人生。
而且這種現象會越來越嚴重,癡呆兒還算是輕的,若是再過些年,蠱寨之中數萬無辜平民的靈魂會被直接壓爆!那些都是無辜的生命!
你說司空薇做自己的美夢?
自己的?
不,不是的,這不是她自己一個人的事。
她不願面對真正的現實,卻因此威脅到了現實裏數萬無辜百姓的生命,讓衆多嬰兒變成了癡呆兒,這難道是合理的,是應該被允許的?
冥王,也許兩萬多歲的李觀棋,可以做到漠視無辜之人的生命,但至少22歲的李觀棋,目前還做不到,更何況那時的我才不到20歲。
你應該懂,不是麽?”
說到最後,李觀棋有些疑惑起來,“否則你當年也不會在末世裏建造避難所,去庇護其它弱小者,你不可能不理解我。”
“是你沒懂我的意思。”
冥王聲音平靜,“我的意思是,你那時爲了數萬毫不相識的陌生人,而且還不是馬上就會死的那種,爲了這種可以留到将來再解決的事情,你卻不經思考,沖動地将你和你師姐置身險境。
這難道不是沒必要的事情?難道不是愚蠢的行爲?
如果你是六合級,可以一隻手指碾死司空薇,那你當然可以路見不平做好事。
可你不是。
所以你當時就應該假裝什麽都沒發現,低聲下氣地請求司空薇把那個時間耳環送你,她實在不肯給那就算了,然後你應該帶着你師姐離開莫邪蠱寨,以後再來解決這件事。
而不是當時就沖動地揭穿一切!
你當時弱得跟個菜雞似的,到底哪來的膽子揭穿她?
哦,我知道了,是你師姐給你的膽子。
可是小鬼,你有沒有想過,你究竟憑什麽把你師姐拖下水?
如果那次事件的結局不同呢?
獸咒師具備越級豢養咒獸的可能性,雖然可能性極低,但不是沒有,假設那個司空薇擁有一頭六合級的咒獸呢?
那你就死定了。
而你的師姐王燕青,也會被你連累,無緣無故地陪你去死。
可是憑什麽?
她欠你的?
就因爲她是你師姐?
不,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在那之前,她救你兩次,你救她一次,一命還一命之後,你依舊欠她一條命。
是你欠她的。
算上司空薇之戰,你欠她兩條命。
現在,小鬼,再告訴我,當初莫邪蠱寨這一戰,到底有沒有必要?”
“……”
李觀棋聽着冥王的這一番話,低頭沉默。
“你是對的。”
片刻之後,他才眼神複雜地歎了口氣,“當時是我太沖動,不計後果,還連累了師姐……話說,你今天怎麽這麽多話?很反常啊。”
“有感而發罷了。”
冥王淡淡道,“我隻是想提醒你,人都有成長的過程,犯過一次的錯,不要再犯第二次,你犯下的這些錯,我當初在末世裏都犯過,所以現在看你再犯一遍,讓我感覺很難受,很想說點什麽。”
“所以,你那時發生了什麽?”
李觀棋輕聲問道。
“……”
冥王沉默。
李觀棋見此,也不再追問,隻是看向前方,離開周圍的回憶幻象,繼續沿着彩虹橋前進。
“和你一樣。”
然而,就在李觀棋與蠱寨的回憶幻象擦肩而過之際,冥王的沙啞聲音悄然響起。
他能感受到,冥王的心情,充滿自責。
“我那時和你一樣,因爲沖動和不經思考,爲了一群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卻連累了親友……我們惹上了一頭過于強大的異血喪屍。
但我的運氣沒你好。
那一戰,我救下了那群學校裏的孩子,卻失去了我最好的戰友。
我時常回想起這件事,然後痛恨自己的愚蠢,唯有當年的這件事,我至今也無法原諒自己。
爲了救無辜之人,我可以犧牲自己,但我不應該連累他人的,不應該。”
“……”
聽着冥王的講述,李觀棋想說些什麽來安慰,但想起自己曆來糟糕的安慰話術,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沉默着向前邁步。
冥王,就是另一個平行時空的他。
他們其實是一樣的,不一樣的隻是年紀和經曆。
但是他們最初的性格并沒有區别,因此在早期,他們在不同的世界,會做出相同的行爲……既愚蠢又沖動的行爲。
可正如冥王所說,他李觀棋運氣太好。
他沒有因爲自己的那一次愚蠢和沖動而失去王燕青,但冥王卻失去了摯友。
“嗯?”
忽然,李觀棋停下腳步,看着前方緩緩浮現出來的又一個回憶幻象,感慨良多。
那是一片櫻花紛飛的山谷。
一對黑袍姐弟懸浮半空,冷冷地俯視着下方的“他”和王燕青。
這兩人,都是六合級的咒術師。
師弟名爲高木健鬥,師姐名爲水谷香奈,皆是焚靈流煉器法的創始人,藤井輝大師的親傳徒弟。
這場戰鬥,是焚靈山神器事件的最後風波。
那一戰之後,王燕青就被王家老祖帶走了,從此和李觀棋再無聯絡。
當時的王燕青,依舊是五行級大圓滿,而他李觀棋,也不過是四象級的異血武夫和咒術師罷了。
最終,王燕青憑借王家異能的克制和武道之勢,成功越級斬殺了水谷香奈。
他的這位師姐從來就不是平凡之輩,主要是當初嫁的早,受到了拖累。
而他李觀棋,則是憑借在戰鬥中途的臨陣突破五行級,以及魔刀、點雪槍兩大神器的加持,才勉強越級斬殺了高木健鬥。
一對師姐弟,殺了另一對師姐弟。
可若是沒有王燕青呢?
李觀棋面對這兩位六合級咒術師的聯手,又是一次必死無疑的局面。
算上這次,王燕青又救了他一次,是第四次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場戰鬥,完完全全是他李觀棋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跟王燕青完全無關。
可王燕青還是被這位“小師弟”給拉下了水,經曆了一番驚險的生死戰。
仔細想想,王燕青救了他四次。
特别是後面的三次戰鬥,全都是他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跟王燕青毫無半點關系,最終卻要王燕青來幫忙解決。
“四次救命之恩。”
這時,冥王似乎已經從方才的傷感情緒裏走了出來,笑着打趣道:“那麽我開始算賬了啊,嗯,你最開始也救了她一命,那麽一命還一命,然後……哦,沒了。
你沒什麽能還的了。
非要說的話,你還欠她一份《封竅術》和一份《四柱通天訣》呢。
不過跟救命之恩比起來,這點恩情我都懶得算了。
總之,算完賬了,你現在還欠王燕青三條命。
嘿,小鬼,這天大的救命之恩,而且還是足足三次,你以後準備怎麽還?”
“……”
李觀棋沒有說話。
他隻是看着回憶幻象裏的王燕青,眼神迷茫。
時空之心看見的未來裏,他和王燕青疑似決裂。
可他哪來的資格跟對方搞什麽“決裂”呢?
這一路走來,他虧欠王燕青這麽多,甚至到現在都還欠對方三條命,他哪有資格跟師姐決裂?
沒有,完全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