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不是。”
城牆之上,在衆多王庭士兵的圍觀下,穆雅看着李觀棋,嚴肅道:“我可沒那麽大面子,主要是靠我穆家的老祖宗,你昨天斬殺牛頭人之王,降臨白薇王城的事情,已經在整座草原上徹底傳開了。
我發現那位半人馬口中的天可汗就是你之後,立馬求見了老祖宗,跟他說明了很多很多事情,最終成功勸服了他。
而老祖宗,也成功勸服了可汗,讓他同意了我的請求,答應在你降臨北莽王城的時候,不開啓護城大陣,而是跟伱進行一番和平的會談。”
“你這番話讓我有不少疑問。”
李觀棋笑了笑,“第一,你跟你家老祖宗到底說了什麽?第二,你爲什麽會認爲,我這邊也願意進行和平會談?憑你和我的情分?這種大事,你靠情分判斷?”
“第一個問題說來話長。”
穆雅認真道:“至于第二個問題,隻有一點點情分因素在裏面,更多的,還是事實因素。
我相信觀棋你肯定願意和平會談。
因爲,你率領龍族降臨牛頭人一族的玄野王城之際,費了很多口舌跟牛頭人之王說話,就是爲了不波及無辜民衆,想去無人地帶,用一場單挑來解決争端。
這足以證明,如果可以,你其實并不願意大動兵戈,玄野王城……也就不會死那麽多人了。”
說到最後,穆雅滿臉不忍,眼神黯然。
“……”
李觀棋眼眸微眯。
玄野王城一戰的細節流出了?
這有點奇怪。
的确,玄野王城并不是所有人都死光了。
堪比地震一般的效果,無數倒塌的房屋,隻能壓死普通百姓和低階超凡者。
不過李觀棋和牛頭人之王,他們這兩個九宮級大圓滿的戰力存在,彼此生死交戰發出的餘波,倒是的确會碾死很多很多的修煉者,即便八階的也難逃一死。
但即便如此,也總有些人會活下來的。
畢竟玄野王城那麽大,總有高階修行者運氣好,一直沒被他倆的戰鬥餘波撞上,從而幸存。
有幸存者,這并不奇怪。
但問題是,李觀棋在開戰之前,就用幻術催眠了全城千萬人,八階的都難逃催眠,即便有幸存者,也應該是處于被催眠狀态,怎麽會聽到他和牛頭人之王的對話内容?
“嗡——”
李觀棋思索了一番,然後随手一揮,釋放出一片湛藍色的光芒,将自己和穆雅籠罩在内。
這是一個九階隔音咒術,并且也漸漸地開始出現屏蔽視線的效果。
隔音,也得擋住口型。
旁邊那些個不識貨的王庭士兵,見此頓時如臨大敵。
不過穆雅伸手制止了這些士兵。
她看着隔音靈罩屏蔽視線的效果逐漸成型,直到完全遮掩視線之後,才好奇地看向李觀棋。
“是寒冰巨龍蘭德爾?”
李觀棋看着穆雅,皺眉道:“你能知道我和牛頭人之王的對話内容,隻能是蘭德爾故意傳播出去的。”
“看來你對麾下臣子的掌控并不徹底啊……”
見他這副疑惑模樣,穆雅有些訝異,“不過,的确如此,昨夜這些小道傳言出現的第一時間,我們就緊急進行了溯源追查,而這件事做得并不算特别隐蔽,我們很快就查到了這一頭叫做蘭德爾的寒冰巨龍,而它做這種事,你這個當巨龍之王和天可汗的居然不知道?”
“不知。”
李觀棋微微皺眉。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穆雅想了想,然後說道:“那頭冰龍故意傳播這些對話的用意,顯然是爲了在百姓之中塑造你的仁慈形象,就目前的效果而言,這件事很成功。
很多百姓現在都認爲,玄野王城的慘劇,隻是因爲牛頭人之王的愚蠢和殘暴。
如果他不愚蠢地負隅頑抗,你和他就不會在玄野王城裏開戰。
如果他不殘暴地血祭百姓來激活牛頭傀儡,玄野王城也不至于死去數百萬生命。
僅僅一夜之間,底層百姓都覺得牛頭人之王愚蠢又殘暴,而天可汗的形象,相對來說,至少比牛頭人之王要正面。
話說……”
穆雅表情古怪地看着李觀棋,“我還以爲,這種君王正面形象的塑造工作,應該是你和它商議過的。”
“那頭老龍雖然是龍,但是對人心的把控倒是厲害得很。”
李觀棋歎了口氣,“它知道,這種事如果當面跟我談,我估計會說沒必要……因爲無論如何,玄野王城的慘案,都是我和牛頭人之王造成的,這是事實,刻意貶低他來擡高我自己,實在太過虛僞。”
“難怪。”
穆雅笑了笑,“這麽說來,那頭冰龍倒是難得的股肱之臣,爲了幫助君王塑造正面形象,甚至不惜冒風險私自行動。”
“……”
李觀棋仰頭望天,眼神閃爍。
這種事情,冰龍蘭德爾已經不是第一次做了,包括在龍族祖巢的時候,扯出祖龍意志的大旗,也是和這件事一個性質的,其實都是在幫他。
爲什麽?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忠心。
李觀棋也不認爲自己身上有什麽王霸之氣,能讓人納頭便拜,即便跟洛帝通感合一了一次,也不可能因此而獲得什麽帝王霸氣。
蘭德爾已經很老了,沒有多少年活頭,肯定不是爲了自己的權力和地位。
所以目的隻有一個。
——它知道李觀棋終究不是龍族,也知道将來的天可汗麾下,會有很多很多種族,而它隻希望自己做的這些,能讓龍族在天可汗的心中,地位能再高、再高一些。
人活一世……或者說,無論是人還是其他種族,總是這樣。
活着不是爲了自己,就是爲了家族、種族。
那麽,穆雅呢?
“……”
李觀棋看向眼前的這一位草原美人,眼眸微眯。
穆雅做這些事情,又是爲了什麽?
“繼續說吧。”
李觀棋看着她,平靜道:“我剛才的第一個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跟你穆家的老祖宗說了什麽?又爲什麽要他去勸服可汗,選擇與我進行一場和平的會談?”
“我跟他說,這是穆家一舉崛起,成爲草原最大人類家族的唯一機會!”
穆雅認真道:“你率領龍族降臨草原,還強勢地擊殺牛頭人之王,降臨半人馬一族的白薇王城,然後命令龍族和半人馬一族的軍隊,前往接管原先牛頭人一族的疆域。
這足以說明,你對這座草原的疆域勢在必得。
而王庭的沒落已經不可挽回。
此前虎人一族、獅頭人一族、牛頭人一族,之所以沒有選擇攻擊王城,就是害怕兩敗俱傷,被其它獸族乘機得利。
至于聯盟?
那三大獸族可信不過彼此。
若是再這樣下去,等他們三大獸族分出勝負之際,就是王庭之城被攻破之日。
以近幾百年來,獸族對我們王庭草原人越來越深的仇恨,一旦城破,草原人百姓會不會被屠殺很難說,但至少草原王族,還有我們穆家這幾個大家族,是絕對必死無疑的,肯定會被獸族屠殺殆盡。
王庭覆滅,王族和幾大家族被屠殺,隻是時間問題。
放在之前,這幾乎是個無解的結局,甚至有些草原王族的成員,都開始在暗中盤算着怎麽逃離王庭之城了。
但是,現在不同了!”
說到這裏,穆雅看着李觀棋,眼中滿是希冀,“觀棋,你,強大的天可汗,率領龍族降臨草原,直接強勢擊殺牛頭人之王,還得到了半人馬一族的效忠,那幾乎是僅次于牛獅虎三大獸族的第四大獸族,你的降臨,給了我們北莽王庭希望,生的希望!”
“哦,我懂了。”
李觀棋輕輕點頭,“所以,你是叫你穆家的老祖宗,去勸降可汗,讓他選擇束手就擒,直接臣服于我?”
“這是我們穆家給您的投名狀!”
穆雅認真地說道,“而且,既然是必敗局面,我們不會像牛頭人之王那樣負隅頑抗,徒增傷亡。
敗于獸族之手,我們必死無疑。
臣服于你,我們至少還能繼續活的體面。
至于全力促成此事的穆家,我想,天可汗應該不會無視的吧?”
“……”
李觀棋看着這個草原美人,眼神複雜,“穆雅,告訴我,這些事情和這些話,究竟是你自己做的,還是你的父親,你的族中長輩教你的。”
“當然是我自己。”
穆雅有些詫異,“他們哪裏知道我跟你的交情?觀棋,你何出此言?”
“我隻是覺得……”
李觀棋無奈一笑,“你和我同齡,今年的你,也就22吧,說起這些政治,倒真是有點不像22了。”
“貴族的子嗣,要麽做纨绔廢物,要麽早熟懂事。”
穆雅卻是神情嚴肅,緩緩道:“而我從小,就不願意做一個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廢物。”
“原來如此。”
李觀棋輕輕點頭。
難怪模拟情況會是那般簡單,原來在他到來之前,穆雅就讓穆家爲他鋪好了路。
“那就走吧。”
李觀棋看向穆雅,輕聲道:“既然可汗已經接受了你穆家老祖的建議,決定臣服于我了,那就帶我去見他吧。”
“嗯……”
然而此言一出,穆雅卻是表情古怪,看了眼身旁這一座藍色的隔音靈罩,然後才看向李觀棋,讪笑道:“額,其實呢,我們穆家跟可汗的說法,确實是直接勸降的,但可汗對此也不算完全同意,他現在還打着想與你合作,建立平等同盟,一起對抗獸人的打算呢。”
“沒有聯盟,更沒有平等的同盟。”
李觀棋搖搖頭,淡漠道:“在我這裏,隻有君臣,他隻有兩個選擇。
要麽交出草原王權,臣服于我。
要麽,死!
2000年前,阿木爾汗的确建立起了一個偉大的草原聯盟,但曆史已經證明了,那并不穩定。
阿木爾汗之所以能建立起一個,草原人和草原百族和諧共處的美好聯盟,完全是靠他個人的人格魅力與仁慈。
這份聯盟關系,在第二代可汗的時期就稍顯不穩。
因爲草原百族認阿木爾汗,但是不認第二代可汗。
到了第三代可汗的時期,草原百族之中,彼時如日中天的狼人一族,更是已經展露了些許反意,而且狼人族不是唯一的一個。
三代可汗比較狠。
他在位期間的各種政策,直接讓所謂的聯盟名存實亡,變成了空有聯盟之名,實則爲君臣之國的草原格局,讓草原百族變成了王庭的臣子,底層的草原獸人,更是直接變成了所謂的三等公民。
他做事很偏激。
但,他的這些行爲,也确确實實讓彼時動蕩不安的草原,再次得到了長達千年之久的穩定與和平,不是麽?”
“但三代可汗也埋下了最大禍根!”
聽得李觀棋此言,穆雅眉頭緊鎖,咬牙道:“如果他當年沒有制定那些不平等律法,草原百族時至今日不會對我們北莽王庭有那麽大的仇恨!”
“如果不這麽做,别說時至今日了,你們北莽王庭能不能出現第四代可汗都是未知數。”
李觀棋面無表情,“而且,這是三代可汗的無可奈何之舉,面對當時的局面,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隻能選擇這一個不夠好,但确實很有效的方法。
可是,穆雅,仔細想想,爲什麽會出現那種局面?
因爲阿木爾汗太過理想化。
他的确足夠偉大,想建立一個足夠和諧平等的草原同盟。
他在的時候,也的确做成了這件事。
可他卻忽略了,低估了人族和草原百族的野心,沒有誰會喜歡平等,總有些家夥會想高高在上的。
還有……我在半人馬一族,坐上了一張被他們稱之爲‘草原王座’的椅子。
那群半人馬跟我說,這張椅子是2000年前,阿木爾汗跟半人馬一族初次建立盟約之後,半人馬一族爲了表達對草原霸主的敬意,專門打造了這一張草原王座,用來襯托阿木爾汗在草原的統治地位。
所以,我有理由推測,你們草原的史書,被你們的史官美化太多了。
2000年前的和諧草原,真的是因爲人人敬愛阿木爾汗?
也許吧,也許真的是敬愛。
但我想,這裏邊,草原百族對阿木爾汗的‘畏懼’應該更多一些。
阿木爾汗一直都忽略了,他在的時候,大家之所以能和平共處,僅僅隻是因爲他在。
他一旦不在了,這個平等同盟就會變得脆弱不堪。
需要收拾這個所謂平等同盟爛攤子的,就變成了他的後代。
需要背負那個違逆先祖意志罵名的,就變成了三代可汗。
我不想留爛攤子給後人,我從一開始,就不會允許這個局面出現。
與其先同盟後君臣,還不如直接一開始大家就說好了,是明明白白的君臣關系。
所以,沒有同盟!”
說到最後,李觀棋看着面前的穆雅,眼神冰冷地沉聲說道:“在我這裏,隻有臣服,你可以提前去告訴那個可汗,如果他非要選擇同盟,那就不用談了,等着迎接戰争吧!”
“我知道,我知道。”
穆雅無奈地笑了一下,“我們可以先去跟可汗談,屆時您隻需表達這份堅定态度就可以了,然後以我穆家爲首的幾大家族,會在旁勸降可汗的,到時候他沒法拒絕,一定會選擇臣服。”
“那就走吧。”
李觀棋心念一動,周圍的隔音靈罩散去。
他和穆雅兩人的身影,重現在周圍王庭士兵的眼中。
隻不過……這對舊相識的孤男寡女,剛才又是屏蔽聲音又是屏蔽視野的,究竟躲在裏面幹了什麽,一時間卻是讓這些士兵遐想連篇。
“帶路。”
李觀棋看着穆雅,淡淡道。
“是,天可汗,這邊請!”
穆雅随即轉身,走在前方。
“……”
這時,一位身穿白裙的紅發女人,忽然出現在李觀棋身側,神情意味深長。
“龍戟,你閑着沒事幹可以自己去城裏逛逛。”
李觀棋瞥了她一眼,直接在腦海裏出聲道:“當然,你也可以跟着過來,聽聽我跟那群草原貴族,還有那個可汗進行所謂的會談。”
“我對那些不感興趣。”
龍戟望着穆雅的背影,嘴角微勾,“我比較感興趣的是……喂,觀棋,你不會真的以爲,那個什麽黑暗蜥蜴的蛋,真是她從3年前就準備好了,一直給你留到今天的?”
“不。”
李觀棋面無表情,跟上了穆雅的腳步。
“紙條上的筆迹經過做舊處理,蛋上的封印也動過手腳,僞裝出已經封印了3年的靈力痕迹,但是瞞不過我,通幽之子對靈力的敏銳感知,不是這些草原人能想象的。”
“那顆蛋上的封印,還有那張紙條上的筆迹,從出現到現在,不會超過5個小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