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施施然走來的主子,一名太監快步上前,滿臉焦急的開口,“啓禀娘娘,八皇子突然發了高熱,哭鬧不休,您快去看看吧。”
宸妃行走的速度依然不緊不慢,跨進寝殿,脫下大氅,火盆上烘了烘手才漫不經心的問,“請太醫了嗎”
“已經請了,這會兒正裏面診治。”太監恭聲回禀。
“嗯。”宸妃低應,從宮女手裏接過一杯茶水慢悠悠的啜飲,絲毫沒有過去看一眼的打算。以往這孩子三天兩頭的生病,弄得她心力交瘁,恐懼不安,生怕他養不大。而今既知道他中毒已深,早晚要死,根本沒有榮登大寶的機會,她所有的耐心終于告罄。這孩子就是個累贅,她得另作打算。
過了片刻,太醫出來複命,言及小皇子高熱略退,喝下藥已經安睡過去了。
宸妃一臉感激的将太醫送到門口,待走遠,立即收了和煦的微笑,對身邊的大宮女命令道,“去乾清宮求見皇上,就說八皇子重病,請他馬上過來看看”
“是。”宮女應諾,匆匆朝乾清宮去了。
“好生打扮打扮,待會兒就看表現了。”轉回頭,宸妃對身邊一名姿容殊麗,身材傲的宮女囑咐道。
上回給皇上送湯,皇上連個正眼也沒給自己,名喚初雪的宮女心中有些忐忑,到底還年輕,臉上不免露了幾分。
“将這香囊戴着,對有好處。”宸妃微微一笑,從心腹嬷嬷手裏要了一個桃紅色的香囊遞給對方。
香囊的味道十分濃郁,内裏蘊涵着千百種花香,細細嗅來頗令迷醉,嗅得久了竟還有些神魂颠倒。宸妃身邊的嬷嬷一把扶住臉色酡紅,目光迷離,身形渙散的初雪,她胳膊上用力擰了一下。劇痛讓初雪迅速回魂,這才意識到香囊的奧妙。
“先放窗沿上凍一凍,等皇上來了再戴,這香囊遇熱味道更濃,可助一臂之力。”宸妃的視線初雪春情盎然的臉上掃過,眼底略微露出滿意的神色。
“今天的湯藥喝了嗎”踱步回殿,她不放心的追問。
“回娘娘,喝了。”初雪畢恭畢敬的答話。
“很好,争取一舉得男,日後本宮必不會虧待于。下去打扮吧。”宸妃揮手,初雪滿面羞澀的退下,腳步雀躍。
“蠢貨”宸妃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嗤笑,漫不經心的把玩着指尖奢華的金絲甲套。灌了那等虎狼之藥,雖然可以一舉得男,可母體也會被腹中胎兒生生耗空,落得個血崩而亡的下場。到最後,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一個皇子。
呵想到這裏,宸妃用繡帕掩嘴,眼裏滿是得意之色。
乾清宮,聽見常喜的禀報,周武帝本打算遣杜太醫過去,自己并不親去,似想到什麽又改了主意。
“将前日得的那瓶神仙水帶上。”他勾唇,笑的玩味,披上大氅負手往昭純宮走。常喜答應一聲,從博古架的暗格中取出一個黑色小瓷瓶揣進懷裏,面上有些不舍。這東西他還沒玩夠呢
“臣妾參見皇上”看見大步而來的男,頻頻引頸眺望的宸妃眼圈一紅,落下兩行熱淚,将一名心憂如焚,愛子如命的慈母形象刻畫的入木三分。
宮裏的女,個個都演技不俗,包括桑榆隻不過桑榆慣愛用張揚跋扈、心狠手辣來遮掩自己的柔軟,而這些女慣愛用柔軟來遮掩自己的心狠手辣。前者讓憐愛,後者讓厭憎。
周武帝銳利的眸光宸妃臉上一掃而過,也不叫她起身,徑直往内殿走去。
宸妃表情尴尬,迅速擦掉眼淚,直起身快步追上。
内殿燒了好幾個火盆,溫度相當高,脫了大氅隻穿單衣還會覺得有些熱。八皇子臉頰绯紅,呼吸粗重,睡得還算安穩,并不如宮女描述的那樣哭鬧不休。一名身穿粉紅宮裝的少女守床邊,秀眉微蹙,小嘴微抿,一臉的愁容。
看見皇上進來,她連忙跪床邊低聲請安,嗓音嬌嬌柔柔,頗爲動聽。
“看過太醫了”周武帝坐到床沿,手置于八皇子額頭低聲詢問,對宮女視若無物。
初雪有些失望,打疊起精神回話,“啓禀皇上,娘娘心焦如焚,立時就遣了太醫來探,喝下藥後八皇子便睡下了。”
“怎會無故高熱”周武帝冷眼睨去,嗓音微沉,視線她腰間的桃紅色香囊停留了一瞬。他一進來就聞見了那股子邪魅的香味,如腐爛屍體上開出的鮮花,再美也令作嘔。
“奴婢也不知,請皇上恕罪。”初雪磕了個頭,怆然欲泣的表情給她嬌豔的臉龐增添了幾分惹憐愛的韻味。
“自己的主子都照顧不好,朕如何恕的罪來,拖下去杖打八十。”周武帝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令毛骨悚然。當初德妃杖責那些禁衛軍,八十廷棍下去連鐵骨铮铮的漢子都死了數十個,更何況嬌滴滴的女子就算不死,半身不遂也是跑不了的
走進内殿的宸妃腳步一頓,用驚駭畏懼的目光朝座上男子看去。皇上這是怎麽了以往自己皺皺眉頭他都要心疼半天,稍一撩撥便熱情如火,而今怎會變得如此冷酷
“皇上饒命”初雪驚叫,膝行上前。
“堵了嘴拉出去”
近了香味更濃,燥熱的感覺從心間一直燒到小腹。兒子重病躺床上,這些女卻欲勾引自己病榻前颠鸾倒鳳,想到這裏周武帝表情陰冷,一腳将初雪踹出去,銳利如刀的視線狠狠剜向宸妃。
宸妃呼吸一窒,強笑着上前,聲音略略發抖,“求皇上看臣妾的份上饒她一回吧。皇兒病重,不能見血。”
“覺得殿内空氣可好聞讓八皇子聞了會如何好一個不能見血,好一個慈母”周武帝冷笑,對常喜招手,“把窗子都打開,去喚杜太醫過來,吩咐外面的,給朕狠狠地打”
這味道以前皇上也經常聞,次次都順水推舟,皇兒的病榻前也與自己抵死交纏過數回,怎得今日氣性這般大宸妃心中惶恐,期期艾艾的開口,“皇上,皇兒已經看過太醫了。他既已熟睡就算了,改日再叫杜太醫來看吧。”杜太醫來了,她做的那些手腳恐會暴露。
周武帝睇她一眼,握着八皇子的小手并不說話。令窒息的威壓殿内蔓延,宸妃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狂跳的心髒幾欲蹦出胸腔。
不過片刻,杜太醫就匆匆趕到。聞見室内殘留的香味,他皺了皺眉,但到底什麽也沒說,上前執起八皇子的手探脈。
周武帝踱步到殿外等候,宸妃立即亦步亦趨的跟上。本來有十足的信心奪回皇上的寵愛,可眼下,她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迷茫。眼前這滿面威儀,氣勢懾的男子真的跟以前那柔情萬千的皇上是同一個嗎
“宸妃,說有沒有能夠令這菩提花冬日開放”走到一盆含苞的菩提花前,周武帝微笑詢問。
宸妃呼吸有些急促,顫聲道,“怎麽可能”
“除非菩薩下凡是不是”周武帝笑容加深,修長的指尖菩提花苞上點了點,隻見那本蜷縮一起的花瓣漸次綻放,層層疊疊,美不勝收。
殿内的宮目瞪口呆,唯獨宸妃和她身邊的嬷嬷容色慘白。
“菩薩降世,天佑大周,這話覺得耳熟嗎”周武帝轉身,走到宸妃面前,一字一句緩緩問道。
宸妃的呼吸都停止了,表情駭然的朝男看去,心裏反反複複隻回蕩着一句話:他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了
這含苞的菩提花是她費盡千辛萬苦才找來的,給太後的慈甯宮送去好幾盆,并從父親永安侯那裏要來了一種秘藥,隻需沾幾滴指尖,往花苞上一點,就能令鮮花開放。她本打算請慧能大師進宮陪太後論述禅理,用菩提花開的神迹和慧能大師的聲望來逼迫德妃出家,卻沒想皇上竟然什麽都知道,連秘藥也弄到了手太可怕了
宸妃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周武帝淡淡睨她一眼,主位坐下,俊美的臉上神色莫測。但正因爲他沒有任何責問和動作才更加令心驚肉跳。
宸妃心腹嬷嬷的攙扶下勉力站穩,額頭浮起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就這時,杜太醫出來了,躬身回話,“啓禀皇上,八皇子風邪入體,喝了藥已經沒大礙了,隻是這剛調養好些的身體又敗了,日後需更加小心。”
“好端端的怎會風邪入體”周武帝沉聲詢問。
“回皇上,要麽便是八皇子長時間接觸了寒氣,要麽就是他每日喝下的藥量減少了。近日天寒,微臣調整了藥方,刻意添加了幾味預防風邪的藥材,若定時定量飲用,稍微接觸些寒氣也無妨,應不會病重到這般程度。”杜太醫笃定開口。他是太後的禦用太醫,常年居住千佛山,無需看嫔妃臉色,自然是有話說話,沒有半分遮掩。
“開藥吧,這幾日還需杜太醫多費些心。”周武帝話落,眸色陰沉的睨宸妃一眼,宸妃搖搖欲墜。
杜太醫思量片刻,寫下一張藥方交給昭純宮的宮。周武帝什麽話也沒說,越過面無色的宸妃,徑直往乾清殿去了。
“娘娘,皇上這是什麽意思”等都走了,将渾身發軟的主子扶到主位上坐下,心腹嬷嬷不安的問。
“不知道,且等着吧”宸妃上下牙齒還打顫,好半天才吐出這句話。
乾清殿裏,周武帝雙眼微阖,靠椅背上思量。連自己唯一的孩子都能下此毒手,後宮女的心狠手辣再次讓他大開眼界。他畢竟是帝王,除了桑榆,何曾細細揣摩過哪個女的心思,一路走回乾清宮才明白了她們的想法。她們這是打算利用宮女或低位嫔妃借腹生子,有了健康的孩子,體弱的孩子自然就沒用了,抛棄甚至毒害都不會猶豫。
“呵呵,果然是最毒婦心。”他沉聲冷笑,拿起禦筆,快速寫下一張聖旨:宸妃照看皇嗣不利,即日起降妃爲嫔,移居昭純宮偏殿,着令日夜照料八皇子以将功贖罪。日後,若八皇子病重,杖十,殇夭則貶爲下等宮女發配浣衣局。
“頒布聖旨後多走幾趟,告訴幾位皇子的母妃,若皇子因她們照顧不周而出了差池,她們也一并按照此例處理。”放下筆,周武帝按揉眉頭,補充道,“即日起,皇子公主們身邊安插幾個手,随時向朕彙報情況,去吧。”
常喜領命,心中對宸妃緻以萬分同情。品級連降九等并不算什麽,慘的是最後一句。八皇子中了毒,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是常事,再加上今天這麽一折騰,身子骨那是更弱了。就算宸妃日後照料的再精心,這天一頓闆子是跑不了的等不到八皇子病逝,一段日子下來,宸妃極有可能死八皇子前頭,就算僥幸不死也逃不過被貶爲宮女的下場。皇上這是軟刀子殺不見血啊
昭純宮裏,宸妃接過聖旨,一下就癱軟了地上,任身邊宮女如何呼喚也不見醒。其他幾位皇子母妃聞聽消息紛紛歇了不該有的心思,一心一意照顧孩子。太醫們一時間忙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