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榆平靜的面容稍微露了些輕松的痕迹,一腳一腳踏踏實實的行進。碧水和銀翠也起了玩心,在後面踩着主子的腳印跟随。三人同行,遠遠看去隻有一行足迹。徐行良久,眼看就要走出乾清宮的地界,幾名路過的宮人伏在路邊給德妃娘娘行禮。
“你”孟桑榆輕松的表情瞬間褪去,在一名太監面前停步,手指微顫的朝他腰間指去,“這東西你跟哪兒來的說”她面上一片鐵青。
那宮人正想将腰間的紫檀木佩飾藏起來,卻還是讓眼尖的德妃娘娘看了個正着,不由臉色煞白,在雪地上砰砰砰的磕起頭來,“娘娘饒命這是奴才在花壇裏撿的,娘娘的狗不是奴才殺的,奴才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死了很久了”他十分後悔,不該看見這東西值錢就偷偷藏起來,雖然把上面的五個鎏金大字摳掉了,可沒想到這是德妃娘娘親手設計的,一眼就認了出來。
碧水上前一步将他腰間的佩飾扯掉,定睛一看,上面的金粉雖然被磨沒了,可還留下了幾個凹痕,正是碧霄宮阿寶五個大字。
“娘娘。”碧水将狗牌遞進臉色蒼白的主子手裏,擔憂的喚道。
“你在哪裏發現他的領本宮去”孟桑榆用力将腰牌拽進手裏,沉聲命令道。
那太監不敢隐瞞,連忙爬起來将她們帶到一處緊靠宮牆的花壇邊,撲進花壇裏就是一陣翻找。孟桑榆冷眼看着,蒼白的面容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厚厚的雪層被盡數扒開,原本躺着小狗屍體的地方卻空無一物,那太監有些絕望,再次跪到孟桑榆腳邊磕起頭來,“娘娘,您相信奴才吧,奴才真的找到過那小狗的屍體。看見那牌子就知道他是您的狗,給奴才十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動手啊”
死在乾清宮,除了沈慧茹身邊的人,誰還敢動手孟桑榆心裏一清二楚,臉上卻一片木然,瞥見草叢裏露出的一小截皮帶,心尖抽痛了一下。她認出來了,那是給阿寶系狗牌用的,刻意鞣制過多次的小牛皮,戴上去輕軟又舒适。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色沉沉的看向腳邊的太監,冷聲道,“這東西豈是你配拿的既知道他是本宮的狗,爲何不前來禀報本宮”
那太監心中極爲惶恐,絲毫找不出話辯解,隻能更加用力的磕頭。早知如此,他就不該起了那貪念。
“自己掌嘴五十”孟桑榆咬牙開口,見那太監如蒙大赦,啪啪拍打起來,她忽然覺得十分疲憊,擺擺手帶着銀翠和碧水離開。
回到碧霄宮,脫掉沾滿雪花的大氅,她怔怔走到寝殿,毫無預警就軟倒了下來,将案幾上的一套瓷器碰翻在地。
銀翠和碧水見情況不對立即伸手去接,将她扶到窗邊的軟榻上躺下。去端熱水的馮嬷嬷聽見響動吓了一跳,立即跑進來查看,看見胸膛劇烈起伏,額頭直冒冷汗的主子,凄惶的驚叫起來,“娘娘,您怎麽了碧水,快,快去找太醫”
碧水答應一聲,飛也似的朝太醫院跑去。
“嬷嬷我沒事”孟桑榆咬牙開口,用力按壓住劇烈跳動的心髒,想要靠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呼吸越來越短促,頭腦一陣陣發暈。她知道,這是壓力太大導緻的應激性急症,是心理因素造成的,跟身體沒有關系。
聽聞阿寶的死訊,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阿寶還活得好好的。也因爲這一點讓她聯想到了失蹤的父親。思及父親有可能和阿寶一樣,已經失去溫度的身體正孤零零的躺在野地裏,沒人發現,沒人收斂,一點點腐化融入泥底,她就覺得心痛如絞。
心髒又劇烈抽搐一下,她張嘴大口大口的呼吸,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不能倒下,母親和哥哥還需要自己,孟家還需要自己
“杜太醫,您快看看娘娘她這是怎麽了”碧水帶着杜太醫匆匆趕來。
看見發尾濕透,面無人色,胸口劇烈起伏的德妃娘娘,杜太醫吓了一跳,直接省了行禮,奔到榻邊給她把脈,看見她手心裏緊緊拽着的木牌,花了老大力氣才摳出來放到一邊。
“娘娘這是受了太大刺激導緻的心悸。得趕緊讓她喝下凝神靜心的湯藥,否則心髒會出問題。”杜太醫簡單解說一句,快速寫下一張方子交給侍從去抓藥,然後掏出銀針在她的晴明穴,太陽穴,印堂穴各處紮針。
頭腦的眩暈迅速得到緩解,呼吸也平順下來,孟桑榆轉頭,艱難的開口,“多謝杜太醫了。”
“這是微臣的本分。娘娘不要開口說話,喝下藥睡一覺就好,切莫胡思亂想。”杜太醫一邊輕輕轉動銀針一邊溫聲交待。
湯藥以最快的速度奉到德妃娘娘床前,杜太醫起針,見娘娘喝下藥症狀舒緩,這才行禮告退。
“娘娘,您怎麽了”馮嬷嬷扶着孟桑榆在床上躺下,給她掖好被角,輕聲問道。
“阿寶死了。”孟桑榆雙眼緊閉,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都這麽多天了,恐怕父親也兇多吉少嬷嬷,我先睡一覺,下午還要給皇上侍疾,給太後娘娘請安,你記得一定要叫醒我”她這時候不能倒下,更不能有片刻松懈,父親出事了,她就得挑起孟家的大梁,太後和皇上是她最大的依仗,她不能怠慢。
“娘娘您都這樣了還侍什麽疾奴婢給您去乾清宮說一聲”馮嬷嬷堅定的搖頭。
“嬷嬷,孟家現在就靠我了,侍疾正是我表現的機會。這個寵,我一定要争皇上早上還說要将哥哥招進錦衣衛曆練,這是孟家的機會,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出差錯。”孟桑榆用力拽住馮嬷嬷的手腕,見她含淚點頭才疲憊的閉上雙眼。
待她呼吸平順了,馮嬷嬷心疼的撫撫她眼下的黑青,站起身來對銀翠低聲吩咐,“去乾清宮給娘娘告個假吧,老奴就自作主張一回,娘娘醒來若問罪都由老奴擔着。”
銀翠毫不遲疑的應諾,冒着大雪往乾清宮去了。
常喜已經知道了方才的一切,那撿走阿寶狗牌的太監已經被他處理了。阿寶的屍骨在皇上回宮那天就被統領收斂起來帶給高僧超渡去了。雖然不知道統領和皇上爲何會對一隻狗的屍體那麽看重,但見皇上與德妃娘娘的相處模式後他悟了皇上這是愛屋及烏啊
如今德妃娘娘因爲阿寶的死而病倒,皇上不知該如何擔心。辭過銀翠,常喜走進寝殿,看見皇上黑青的眼眶和肩上的傷,又悄悄退了出去。還是等皇上醒來再禀報吧,讓皇上多休息一會兒。
三刻鍾後,宸妃估摸着皇上午睡該醒了,德妃也還未趕來侍疾,拎着一個食盒,冒着大雪婀婀娜娜走到乾清宮前求見。經過一天一夜的調整,她已經從絕望中走了出來,尋求出路。而今,她最不能失去的就是皇上的寵愛,沒有孩子沒關系,孩子活不長也無所謂,隻要有了皇上的寵愛,她可以找宮女或低位嫔妃給自己生孩子,然後求皇上讓她抱養,跟自己生的沒什麽兩樣。
正因爲對自己的敵人太過了解,宸妃才不得不加快行動。她知道,再過不久,大家都會跟她想到一塊兒去。
“皇上還睡着,娘娘不妨到偏殿稍等。”沒有皇上口谕,常喜不知該如何處理宸妃,隻好等皇上睡醒再說。
宸妃笑着答應,走進偏殿,将食盒放到火盆邊保溫。她身旁站立着一名容貌秀麗,身段傲人的宮女,正粉頸低垂,滿面嬌羞。
“待會兒你知道該怎麽做麽”宸妃擺弄着指尖精緻奢華的甲套,慢條斯理的問。
“娘娘放心,奴婢定不會讓娘娘失望。”那宮女屈膝,清脆的嗓音中透着嬌羞。宸妃明明育有皇子,在皇上跟前也頗爲得寵,卻還要找人幫她固寵,宮女雖然心生疑慮,卻也知道這樣的機會不容錯過。
“知道就好,若你懷上了,本宮絕不會虧待你。”宸妃斜睨那宮女,抿唇一笑。
宮女立即彎腰,再次表達自己的忠心。
乾清殿裏,周武帝準時睜開雙眼,朝殿内四顧。沒有看見桑榆的身影,隻餘枕邊的一縷殘香,他心中空落落的,說不出的難受。
“皇上,您醒了,奴才給您更衣。”常喜撩開珠簾,走到他床邊輕聲道。
“不用了,”周武帝擺手,雙眼微合,半坐在榻上,“朕等桑榆來了再起。”
“娘娘下午不能來了,方才銀翠給奴才告了假,因您還在睡,所以就沒告訴您。”常喜躬身回話。
周武帝眉頭一皺,沉聲開口,“爲何不能來發生什麽事了”
常喜大緻将發現狗牌,德妃娘娘受刺激病倒的事講了一遍,見皇上臉色越來越黑,連忙又補充道,“杜太醫已經看過了,說娘娘隻需好生休息,不要多想,病即刻就好。”
“給朕更衣,朕過去看看。”掀開錦被,周武帝疾步下床,自己拿起常服快速往身上套。常喜連忙跟過去幫忙。
片刻後,常喜一邊吩咐殿外的宮人準備禦攆擺駕碧霄宮,一邊拿來大氅給皇上披上。
聽見常喜的高聲命令,宸妃立即從偏殿走出來,快步迎到門前。這麽大的雪,皇上還帶着傷,爲什麽要去碧霄宮發生什麽事了
“皇上”看見迎面而來,龍行虎步的俊美男人,宸妃和身邊的宮女齊齊紅了臉,風情萬種的走上前行禮。
周武帝眉頭緊皺,大步而行,沒有多看兩人一眼,手一拂就将膝蓋微彎的宸妃推到一旁,坐上禦攆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中。
那宮女一手拎着食盒,一手去扶幾欲摔倒的宸妃,手忙腳亂之下竟将食盒打翻,湯湯水水流了一地。
竟連個眼角餘光都沒給,視自己如無物般走過去,難道這段日子的恩愛纏綿都是假的嗎宸妃臉色青青白白不停變幻,看見潑灑了一地的湯水,狠狠扇了那宮女一巴掌,拂袖而去。
“來人,給本宮查查,德妃出什麽事了”回到自己的昭純宮,宸妃越想越不甘,喚來心腹宮女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