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凹凸不平的青石闆,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響,左搖右晃的漸漸讓沈慧茹鎮定了下來。她用力拽住念慈的手,骨節發白,“父親,母親,哥哥,他們如何了”
“太師右手受了傷,夫人和公子都遇難了。”念慈低聲回禀,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怎麽會怎麽會呢”沈慧茹往後癱倒,口裏呢喃着,眼眶绯紅卻硬是沒有掉下一滴眼淚。過了半晌,她忽然痛苦的呻吟一聲,用手捂住還未見絲毫隆起的肚子。
“娘娘,您千萬不要多想,沈家還有太師,還有小公子,還有您肚子裏的孩子,度過這一劫,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念慈連忙給她身下墊上厚厚的被褥,用手拍撫她的脊背,企圖讓她平靜下來。這一胎對沈家來說太重要了,絕對不能出事。
沈慧茹顯然也很明白這一點,連忙大口大口的呼吸。過了好半晌,抽痛感終于慢慢消減,她猛然轉頭看向念慈,驚恐的問,“太後怎會突然回宮了是不是聽聞了消息”
“消息都被奴婢截下了,太後不知道。她念佛的時候忽然心痛如絞,說是先帝殡天時也有此預感,放心不下皇上才匆匆回了宮,一路上奴婢都陪在她身邊誦經,實在找不到機會給娘娘送信。那些暗衛方才想要靠近太後也被侍衛攔截了。娘娘您放心。”念慈的語氣相當笃定。
這十年裏,太後從未收過皇上寄來的書信,就連皇上親自來探也閉門不見,要斷絕太後的耳目實在是太容易了。不過畢竟是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孩子,即便心中有怨,生死關頭卻也不能不顧。
沈慧茹安下心來,不知想到什麽,嘴角勾起一個扭曲的笑容,“怪不得暗衛瘋狂屠戮我沈家,定是皇上已經死了。太後的預感果然很靈驗她既已回宮,本宮就不會讓她活着出去。”
話落,她一下一下輕撫着肚子,面無表情的閉上眼。沈家既然已經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這條路她勢必要走到底,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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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桑榆剛用罷早飯,正打算回自己的閨房重溫兒時的記憶就收到了皇上遇刺,太後回宮的消息。她大吃一驚,連忙辭過孟母,帶着宮人極速往回趕。
轎攆裏的空氣冷冰冰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她手裏不停翻轉着小暖爐,一雙秀眉緊緊皺起。馮嬷嬷臉色蒼白的守在她身邊,心裏七上八下,不敢言語。銀翠和碧水跟在轎攆後面的馬車裏。
“皇上遇刺,太後回宮,這背後的隐情肯定不簡單。”過了好半晌,她才輕啓紅唇,徐徐開口。
“娘娘可是猜到了什麽”馮嬷嬷湊到她身邊低問。
“有兩個可能。一是皇上已經死了,這次刺殺是暗衛的清剿行動,目的是爲皇上報仇。二是皇上未死,這次刺殺是一場戲,目的是将真假皇上神不知鬼不覺的換回來。”孟桑榆往後一靠,将暖爐貼在胸口,平複有些急促的心跳。
“那您說,太後娘娘她知道真相了嗎”馮嬷嬷不安的問道。
“若是第一種可能,太後肯定不知情,否則不會帶兵救下沈慧茹和沈太師,若是第二種可能,太後一定是知情了,在配合皇上演戲。不管是哪種情況,咱們先回宮再看。眼下宮中有太後壓陣,事情就好辦了。”孟桑榆撥弄着案幾上的鎏金銅爐,緊繃的神情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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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重傷,滿身是血的被擡回乾清宮。好在太後從千佛山帶了禦醫回來,及時幫皇上控制住了傷勢。太醫院的太醫們聞訊匆匆趕來時皇上已經服下湯藥,昏睡過去了。太後疲憊的守在殿外,将姗姗來遲的太醫們狠狠訓斥一通,将他們遣去鍾粹宮替良妃診脈。良妃身懷龍子,半點馬虎不得。
皇上昏迷不醒,無法處理刺殺事件。太後心疼兒子,将禁龍衛,禦林軍的統領連同新上任的九門提督召到殿前訓斥。當即就擄奪了兩位統領的職務,又勒令九門提督三日内将兇手緝拿歸案,若不然也逃不過被貶一途。
太後未禮佛之前也是如此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人物,許多大臣對此記憶猶新。皇上病重,太後代爲理政乃話。沈家好不容易控制在掌心的京畿防務便又這麽丢了。
鍾粹宮裏,沈慧茹聽聞消息後肚子又開始隐隐作痛。這老太婆實在礙事,不除不行好在宮裏全都是她的眼線,除去太後輕而易舉。
但是很快,她又沒之前那麽樂觀了,隻因這次省親,她和假皇帝都将各自的心腹帶在身邊,被暗衛殺了個七七八八,連她最得力的助手晚清都遇難了。太後心疼她受了驚吓,又身懷有孕,當即将慈甯宮的宮女和嬷嬷派到她身邊照顧。假皇帝身邊的人也全都換成了太後的心腹,好在常喜隻是受了點輕傷,還得用,這才讓沈慧茹好受一點。
她和假皇帝如今陷入了舉步維艱的境況,身邊沒有可用之人,宮裏雖有那麽多眼線和釘子,卻沒辦法調遣,當真是憋屈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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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裏,本應該昏迷不醒的周武帝此刻正躺在龍床上,手裏拿着一沓沈慧茹之前批閱過的奏折一一細看。奏折上的字迹龍飛鳳舞,力透紙背,與他的字迹像了十成十,以前他覺得沈慧茹臨摹自己的字迹是情趣,而今嘴角卻噙着一抹涼薄至極的冷笑。
“受了傷便躺一會兒吧,這些折子等醒來再看也不遲。”太後緩步進來,在床邊坐下,關切的看向他受傷的肩膀。
“母後不必擔憂,兒子的傷看似可怖,其實沒那麽嚴重,将養五六日就好。”周武帝放下折子,仔細打量太後蒼老了許多的容顔,視線在她斑白的雙鬓停留良久。這是從小養護他到大的母親,他知道,自己有事,母親絕不會抛下他。
“母後可還怨兒子”他正色,直視太後的雙眼。
“不怨了,本就不是你的錯。”太後疲憊的揮手,末了語氣肅然,“你交代的事情哀家已經一一布置下去,撤換了禁龍衛和禦林軍的統領,你可有合适的繼任人選,若沒有,這京中可要亂上一陣了。”
“自然有,母後放心。這次事件也是對朝臣的一次考驗,什麽人可用,什麽人不可用,兒子心裏更加有數了”周武帝興味一笑,那個運籌帷幄的帝王又回來了。
“那就好。”太後點頭,看向兒子,張口欲言又堪堪止住,仿似不知該如何啓口。
周武帝并沒有告訴太後他昏迷不醒時的奇遇,見太後面露痛色,自然知道她想說些什麽,淡然開口道,“母後有事就說吧,不必多慮。”
太後揉了揉額角,低聲道,“那些嫔妃們,你準備如何處置”滿宮被淫,這種事當真是荒唐至極屈辱至極對沈家,太後恨不能帶兵将他們踏平。可讓他們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還留一個顯耀一時的好名聲,太後終究是意難平,怎麽着也要将沈家徹底打落深淵,隻要大周一日姓古,沈氏一族就永無出頭之日
“畢竟都是朝中重臣之女,不可能随意處理掉,就留着吧。”周武帝不以爲意的揮手,半點沒有太後想象中的暴怒。
若是當真昏迷五月,什麽都不知道就清醒過來,周武帝絕對無法像現在這樣平靜。珍愛之人和尊師的背叛,綠雲壓頂的屈辱,混亂不堪的朝綱,岌岌可危的邊關,随便哪一樣都令人難以忍受。然而經曆了痛苦不堪卻又溫馨甜蜜的五個月,他的心境早已與往日不同。
“你能想通就好,這種醜事,她們沒必要知道,就放着她們在宮中養老吧。待來年大選,你再挑新人入宮。”太後放心的籲了口氣。哪個男人能夠忍下這種屈辱特别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兒子能夠以大局爲重最好。
“再說吧。”周武帝皺眉,心中有些抗拒。一群莺莺燕燕環繞,各種刺鼻的脂粉味撲面而來,他想想就覺得心煩。
“哀家已經宣布罷朝十日,以待你養好身體。這十日哀家就替你挑兩個幹淨的嫔妃來侍疾,你看可好”太後溫聲詢問。
周武帝眸子暗了暗,正要說話,太後又立即接口,“就德妃和柳才人吧。”
“就德妃吧。”周武帝沉聲開口,似覺得自己回答的太快,抿了抿唇補充道,“人多了兒子覺得心煩,隻是侍奉湯藥,一人足矣。”
“那便德妃吧。”太後拍闆,囑咐他好生休息便起身離去,走到門口,似想到什麽又轉過頭來定定看着他,慎重道,“孟國公失蹤,德妃失了依仗。她雖然張揚,可從未碰觸皇上的底線,也沒有孩子,是個聰明知進退的。這次大劫她能夠全身而退是她的造化,不管她知道些什麽,哀家都相信她會守口如瓶。聰明人有資格活下去,皇上覺得呢”
“母後說得對。”周武帝捂臉,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母後竟以爲他會殺了桑榆嗎呵他低笑,手掌用力扣進肩膀的傷口,想要用的疼痛來遏制心靈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