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裏,周武帝正伏在案頭批閱奏折,挂禦筆的紫檀木筆架上卻挂着一隻香囊,淡淡的香氣絲絲縷縷的傳來,讓人倍感安心。
“皇上,沈慧茹醒了,正吵着要見您。”常喜遣退一名報信的小太監,走進殿來細聲細氣的說道。
周武帝連眉頭也沒有動一下,繼續審閱奏折。常喜見他無動于衷,正要退走,卻見他放下了批好的折子,淡聲道,“走吧,去看看。”他們之間總要有個了解。
走出去幾步,他眉頭一皺,又折了回來,取走筆架上的香囊妥帖收入懷中。
冷宮在夜色中更顯破敗,地上滿是幹枯折斷的蒿草,風一卷便撲簌簌作響,聽着十分瘆人,宮殿的窗戶紙早已被雨水侵蝕,絲毫起不到禦寒的作用,屋内與屋外都是滴水成冰,沒有區别。
沈慧茹躺在潮濕發黴的床榻上,隻有一條單薄的棉被可供取暖,□還淌着血,将襦裙浸濕了一大片。她冷的瑟瑟發抖,額頭更是因疼痛而冒了一層細汗,臉上的表情卻一片沉靜,絲毫沒有大禍臨頭的絕望和恐懼。到了這個地步,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她要留着力氣見那個男人一面。
念慈将幹枯的蒿草收攏起來點了一簇小小的火堆,離得沈慧茹遠遠的,絲毫不去管她的死活。她如今非常後悔,開始想念起千佛山古井無波的生活。
破敗宮門被推開的吱嘎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看見常喜身後的男人,兩人的眼睛同時一亮。
“皇上饒命啊,奴婢知道錯了!”念慈連滾帶爬的來到男人身前,砰砰砰直磕頭,地上很快就沾了星星點點的血迹。
“太吵了。”男人淡淡開口,他身後的常喜手一揮,念慈便飛身而起,撞上宮牆暈死過去。
看見常喜的身手,半靠在床上的沈慧茹忽然低笑起來。常喜是假的,那皇上必然是真的了!想到自己親手将毒殺太後的安魂香交到對方手裏,她就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可憐又可悲!
“臣妾見過皇上。”收了笑,她十分平靜的開口。
周武帝沒有搭理她,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慢慢踱步到殿内唯一的一張椅子跟前,看見上面沾染的厚厚塵灰,眉頭一皺。
常喜立即走過去,将自己穿的大氅解下墊在上面。
“找朕什麽事?”男人随意的靠在椅背上,漆黑深邃的眸子定定看來,令人不敢直視。女人的臉色十分蒼白,嘴唇更是幹枯皲裂,浸出幾絲鮮血,看上去十分凄慘。然而,他的内心卻極爲平靜,再也不會因對方泛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所有的罪由臣妾和家父一力承擔,與族中老幼沒有幹系,請皇上大發慈悲,饒了他們。”沈慧茹直起身,拖着病體下床,跪在了男人面前,染紅了一大片的裙擺還在淅淅瀝瀝的滴着血,一股濃郁的腥氣撲鼻而來。這畫面委實慘烈到了極點!沈慧茹在賭,賭這個男人對她還存有一絲憐憫之心。
可惜她想錯了,經曆了光怪陸離,幾近崩潰的五個月,男人的心已經如千年寒鐵一般冰冷。
“沈家通敵賣國,若你們得手,我大周将有多少子民死在蠻人手裏?”周武帝傾身,一字一句的詢問。見女人用哀戚懇求的目光看來,他笑了,說出的話卻讓人冷到了骨子裏,“朕覺得,用沈氏一族幾千條人命來償還你們的罪孽還不夠!滅了九族還有十族,但凡跟沈家沾邊,但凡這江山還姓古,你們世世代代都要爲奴爲婢,永無出頭之日。”
話落,男人也不去管女人猙獰扭曲的面色,站起來準備離開。
“皇上,臣妾真後悔!後悔當初沒有殺了你!”沈慧茹用盡全力拽住他的衣擺,咬着牙狠聲說道。
男人莞爾,踢開她的手繼續前行。
“皇上!你還記得我們的曾經嗎?你還記得對臣妾的許諾嗎?你說過,要讓臣妾鳳冠霞帔,風光大嫁!要讓全大周的子民都知道你愛的是臣妾!要跟臣妾誕下最尊貴的皇子公主!可是你做到了嗎?進宮三年,你究竟給了臣妾什麽?”她撲倒在地,凄厲的嘶喊。
周武帝停步,回頭用深不見底的眸子注視着她,半晌後才徐徐開口,“朕給了你什麽?沈慧茹,進宮三年,你可曾被人毒害過?可曾被人爲難過?可曾被心腹宮女背叛出賣過?都沒有!朕爲你鏟除了所有隐患!将你保護的密不透風!甚至,”說到這裏,他閉了閉眼,嗓音變得十分沙啞,“朕甚至爲你豎立了一塊擋箭牌,讓她去替你争,替你鬥,你隻需安心待在鍾粹宮,等到朝堂肅清,你榮登後位的那一天。朕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你,而且朕做到了!朕也許對不起宮裏所有的女人,但朕唯獨對得起你!”
收回目光,他踢開宮門走到殿外,被凜冽的寒風一吹,情緒翻湧的眼眸立即平靜下來,按了按胸口的香囊,大步而去。
“皇上!你别走,臣妾知道錯了……”沈慧茹嘶啞的嗓音裏早沒有了怨恨,隻餘下深深的後悔。沒有陰謀算計,沒有勾心鬥角,而今想來,她從前在鍾粹宮的日子是多麽平靜快樂!但這一切都被她的貪念給毀了!
常喜撿起椅子上的大氅,從她身上跨過。後悔已經太遲了!
宮外,太師府。
良妃落胎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傳出,本來到太師府參加吊唁的人潮瞬間退的一幹二淨。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依附沈太師看中的全是良妃的肚子和皇上對良妃的寵愛。這兩樣東西沒有了,沈家立即被打回原形,不,甚至比從前還不如。好端端的怎麽會被打入冷宮,且沈太師重傷被擄奪了所有職務,這無疑是皇上要對沈家動手的信号。說不定,沈家這次的滅門血災就是皇上的手筆。
能在朝中做官的自然都是聰明人,沈家立即被劃入了京中勳貴世家的拒絕往來戶,有與沈家相交甚深的更是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陰風慘慘的靈堂裏,沈太師頹然的坐在嫡子的棺木旁發呆。管家遣走了侍從,将一份密信交到他手裏。
他定下心神,勉力看完,頹然的面孔更顯蒼老。信紙從他顫顫巍巍的手中飄落,被風卷起在靈堂上空回旋,透着幾分不祥的意味。
“老爺,發生什麽事了?”管家低聲詢問。
“謝正豪死了。宮裏那人一定是皇上!一定是!他醒過來了!”沈太師一下癱倒在椅背上。正統就是正統,隻要讓他坐上皇位,他有無數手段能夠讓沈家飛灰湮滅!
“老爺,老爺您怎麽了!”看着沈太師閉上雙眼,慢慢歪倒在地,管家心急如焚的大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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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孟桑榆卯時剛過就來到乾清宮侍疾。灰蒙蒙的天空中開始飄落鵝毛大雪,她快步走到殿前,脫□上的大氅。
常喜制止了殿外宮人的通報,以免打擾到皇上的睡眠,然後殷勤的接過德妃娘娘的大氅,領着她往寝殿走。
殿内燒了地龍,溫暖如春,窗棂邊擺放的一尊山茶盆景發了新芽,甚至吐了幾個花蕾,引得孟桑榆多看了幾眼。她驚訝的發現,以往空曠冰冷的乾清殿多了很多綠色盆栽,顯得溫暖而生機勃勃。
人死過一次後都會對生命特别眷戀,這話果然說得沒錯。她邊走邊忖,見到床幔緊閉的龍榻,略微遲疑的看向常喜,“皇上還未醒嗎?那本宮去偏殿稍候片刻吧。”
“皇上昨夜有吩咐,娘娘來了讓娘娘即刻把他叫醒。”常喜躬身回話。
聖上口谕不得違抗。孟桑榆抿唇,不得不走上前拉開床幔,準備将男人叫醒。
男人斜飛入鬓的濃眉皺的死緊,眼睑下有兩團濃重的黑青,顯然睡得很不安穩,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俊美的容顔帶上了幾分冰冷涼薄的意味。孟桑榆知道,當他睜開雙眼,那深不見底眼眸中的無情是多麽令人心寒。
她俯身,剛準備啓口又猶豫了。還是讓他多睡一會兒吧,至少睡着的他是無害的,不必讓她費心招架。她剛準備放下床幔,男人卻先一步睜開了雙眼,看見床邊的女人,竟然沒有絲毫驚詫的表情,反而揚起一抹迷蒙卻真實的微笑,一把将女人拉上了床榻。
“桑榆,陪朕睡一會兒。”他摟住女人纖細的腰肢,滿足的呢喃,這語氣,這動作,仿佛兩人每一天醒來都如此面對面。
“皇上,臣妾身上帶着寒氣!”孟桑榆掙紮着想起來,無意中碰到玉枕,竟發現自己的香囊正壓在下面。
在她錯愕的時候,男人已翻身将她壓入榻裏,将她的兩隻手放到自己的肩頭,呢喃道,“抱抱朕,沒有你陪,朕睡不着。”
佳人明明近在咫尺,他卻不能碰觸,害怕招惹她的厭惡,更害怕将她推到風口浪尖。隻有在夢境中,他才能重溫過去溫馨又甜蜜的時光。
我什麽時候抱着你睡過?難道以前沒有我,你夜夜都失眠嗎?孟桑榆張口結舌的看着蜷縮在自己懷裏沉沉睡去的男人,再次懷疑他的記憶是不是出了問題。她的想象力再豐富也想不到,陪伴了她将近五個月的阿寶會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