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随着祭祀之日的結束,紅月神殿于蒼穹上,散出耀眼紅芒,向着遠處呼嘯而去。
心髒的四周,那數十個大大小小的隕石,伴随左右,一同前行。
山谷大地内還沒離開的族群,帶着一樣的面具,全部匍匐在地,恭敬拜送。
而神殿的離開,也使得他們各自心中松了口氣,度過了這一次的祭祀,他們至少在五年内,不用去考慮祭品的事情了。
隻是松氣的同時,每個族群的心中其實都存在了沉重。
因爲按照時間去算,紅月到來的日子,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一般來說,紅月歸來此域的期限是不固定的,但有一個特點,可以讓人大緻去判斷。
那就是神殿收割祭品的頻率。
當間隔時間變成三五年一次時,就代表紅月……随時會出現。
于是在這生命即将終結時,各種惡都會急速的增長,而到了最後,就是徹底的崩亂,所有族群都會出現戰争。
次次這般,沒有例外。
“祭月大域,快要出現煉獄之象了。”血色心髒之上,紅衣女子站在神殿外,遙望大地,淡淡開口。
許青站在她的身邊,回頭望向遠離的山谷,許久之後收回目光,低頭注視腳下之地。
他這三天,對于神殿所在的這個心髒,有所探查。
此心髒很奇怪,它具備生機,還在跳動,那怦怦之聲更是存在了震懾心神之力。
“紅月神殿外處,所在都是一些器官上。”察覺許青的目光,紅衣女子傳出平靜之聲。
“前輩可知這是誰的器官?”許青問了一句。
紅衣女子搖頭。
“我之前也探查過,這不是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同時這些器官中存在了被祭煉的痕迹。”
“我被封印了太久,對外界的了解不多,隻是通過吃了這些神殿之人,才知曉了一些外界信息。”
“但可惜,他們層次太低,不知曉這是誰的器官。”
許青點了點頭,此刻的他已經換上了一件紅色的長袍。
這是紅月神殿的祭袍,他的身份除了陰陽花間宗的弟子外,還被賦予了神奴的資格。
“前輩,我曾在一些古籍裏,看到您父親曾與紅月一戰,且忏悔平原也有很多傳說流出……”許青想了想,還是将心底這個最大的疑惑,問了出來。
他想知道赤母的真正來曆。
紅衣女子沉默,半晌後淡淡開口。
“赤母曾經死過一次,是我父鎮殺,期間恩怨情仇,是存在的。”
“當她再次歸來時,她已成神,那時我聽我父說過一句話,祂是從望古地界歸來。”
紅衣女子這兩句話語一出,蒼穹突然出現雷霆之聲,劃過天際,轟鳴八方。
許青心神升起巨大波瀾,這是他第一次了解赤母之事,于是忍不住開口。
“赤母曾經不是神靈?還有望古地界是?”
紅衣女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擡頭望向蒼穹,目中露出奇異之芒,随後看向許青,想了想後傳出話語。
“神靈,有的是天生爲神,有的是後天修行而成,有的來自天外,有的則是來自大地深處。”
話語一出,天雷再起,震懾八方。
許青感受到了天際的不對勁,而四周在這一刻,居然出現了一些霧氣,接着大風突起,随後還有暴雨降臨,更遠處還下起了雪。
這些天地的變化同時出現,讓許青想到了天道法則。
“你還敢繼續聽嗎?”
紅衣女子意味深長的看了許青一眼。
許青望着天空,感受了一下體内支離破碎後正緩緩恢複的滄龍,回憶十腸樹的一幕,于是點了點頭。
“如此還敢去聽……也罷,我看看你能聽到多少。”
紅衣女子笑了笑,繼續開口。
“望古大地之下存在的曆史,已經被曆代一統望古的古皇一一抹去,所以知曉者極少,而那裏……在古老的歲月前,一直被稱之爲煌天。”
“有傳聞,其實望古大陸上的最開始的各族,都是從那裏走出。”
“直至玄幽古皇,将其命名爲地界。”
蒼穹傳來更爲劇烈之聲,四周虛無瞬間扭曲,一股恐怖的威壓從天地從來,無論是天空還是山河,在這一刹都有意志升騰。
在這巨大的意志下,許青面色變的蒼白,心神翻江倒海,天地的這種變化,似乎在告訴許青,這些話語屬于望古禁忌。
望古大陸的所有天道,不允許此事傳出。
“有意思,聽到了這些話,居然天道還沒有降下緘默與遺忘之力,小娃娃,天道對你很是偏愛。”
紅衣女子目露奇芒,仔細的打量許青。
許青努力讓自己從容一些,可來自四周的意志,還是讓他心驚肉跳。
“那麽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所有的神靈,祂們的最終目的……”紅衣女子露出感興趣之意,繼續開口。
但其聲音回蕩,許青卻瞳孔收縮,因爲他聽不到了。
四周的所有聲音都如常,唯獨紅衣女子的話語,他聽不到絲毫。
紅衣女子也察覺了這一幕,沒再繼續。
直至半個時辰,許青才恢複過來,心有餘悸。
就這樣,時間一天天過去,紅月神殿一路向北,速度驚人。
這期間,許青也多次嘗試問詢,雖隻要到了關鍵時刻,他就會聽不到,但在這試探下,他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了一點隐秘。
其中就包括了蘊神之上的境界。
“神火……”許青心底喃喃,他隻是知道這個稱呼,至于具體,他聽不到。
直至一個月後,随着前行,大地成爲了白色,吹來的風越發的冰冷。
北部不化冰川,映入許青的目中。
整個北部的大地都是冰川形成,這裏沒有泥土,隻有厚厚的冰層,将一切都淹沒在深處。
屹立的山峰也是冰體結構,使得這裏充滿了凋零之意,生機罕見。
“我們到了,小娃娃,随我去吧。”
在這北部冰川的半空中,紅衣女子目中露出追憶,聲音有些沙啞,向前一步走去。
許青跟随在後。
至于紅月神殿,沒有在這裏停留,它調轉方位,向着遠處呼嘯而去。
許青回頭看了眼。
“那裏面有一份我送給紅月神殿故人的禮物,它會帶過去。”
紅衣女子淡淡開口,走在冰川之上,一邊前行,一邊感應,似在尋找着什麽。
許青沒說話,默默跟着。
二人在這寒風裏,一路前行了數日,最終許青看到有一個宗門生活在冰川上,規模不小,可見不少弟子進進出出的身影。
“那是幽族,依附于紅月神殿,其族曾爲赤母立下功勞,于是允許他們世世代代将族人送去神殿,作爲侍衛。”
紅衣女子表情露出一些譏諷,沒有多說,帶着許青直奔此宗而去。
他們的到來,這宗門沒有任何察覺,他們的認知都被影響,在他們的目中,許青和紅衣女子是不存在的。
走在這幽族内,許青心底也有疑惑,他不明白這個宗門在紅衣女子口中,爲何說是一個族群。
而他目光所看,此宗的弟子各個族的都有,并非一個族群的樣子。
但紅衣女子沒多說,許青也就不再問詢,二人一路到了此宗的深處,在那裏,冰川上存在了一道巨大的裂縫。
于這裂縫外,紅衣女子閉目感受了一下。
“就是這裏。”
她神色有些悲傷,邁步走入裂縫内。
許青低頭看了眼,沉吟後一樣踏入。
寒風從裂縫下吹來,冰凍的不僅僅是肉身,還有靈魂,而越是向下,這裏的寒氣就越是強烈。
直至二人下沉了不知多遠,許青的頭發以及眉毛都成爲了白色時,他們到了底部。
這是一片巨大的冰窟,如一個小世界,天空被冰層取代,大地無邊無際。
遠遠地,許青看見了一片地下湖泊。
這湖泊的水明顯存在奇異,在這裏居然沒有被冰凍,其上散出陣陣水霧,遠遠一看,很是朦胧。
在這模糊裏,許青還看見了不少幽族的弟子。
那些弟子都是從上方下來,搬運着一口口水晶棺椁,将它們一一放在岸邊。
粗略去看,棺椁的數量數百,密密麻麻環繞在湖泊四周。
而将這些棺椁送來後,那些弟子就立刻離開。
至于棺椁内,許青遠遠目光掃過,依稀看見裏面躺着一道道身影,從衣着去看,也是這個宗門的弟子。
這一幕,讓許青有些詫異,正要仔細觀察時,湖泊突然翻湧,一條條散發出七彩光芒的虛幻光帶,如觸手一般從内升起,向着四周的棺椁卷去。
每一條七彩觸手,都卷住一口棺椁,将其拉下湖泊。
時間不長,這裏的棺椁就全部沉入湖水中,慢慢不見蹤影,而湖水也逐漸的平穩下來。
“幽族表面去看,是一個宗門,其内各族都有,但實際上隻有成爲了其族的族人,才可以成爲神殿的侍衛。”
“沒有成爲族人者,都是食物。”
“而想要成爲其族的族人,需進行一個儀式,你剛才看到的就是這個儀式,那些弟子會被送入一個特殊之地,在那裏活着走出,就算完成。”
“因爲走出的,已經不是他們了。”
紅衣女子平靜開口。
“奪舍?”許青若有所思。
“幽族的老祖曾是我父王麾下,當年赤母降臨,他選擇了背叛,被我父皇鎮殺,蘊出的大世界崩潰,四分五裂,大都碎滅,裏面所有生命滅亡。”
“其中有一片,落在了這裏。”
“赤母念其有功,賜福這世界碎片内死亡族人,可保留殘魂,于是就有了幽族的出現。”
許青聞言轉頭再次看了眼湖泊,他很清楚能被主宰親自出手鎮殺,且大世界崩潰,這說明當年那個幽族的老祖,修爲是蘊神。
“走吧,我們要去的地方,目前還不是這裏。”
紅衣女子望着湖泊,目中泛起一些波動,轉身向着冰窟的深處走去。
許青注意到了對方話語裏蘊含之意,沒有多問,在後跟随,越走越遠。
不過因之前那些湖泊七彩觸手拽下的太快,棺椁數量又多,再加上視線與感知一定程度的隔絕,所以許青沒有注意到其中一個棺椁内,躺着一個他熟悉的身影。
此刻,在那湖泊下,躺在數百口棺椁之内的一具屍體,突然動了一下,雙目微微開阖,飛速的掃過四周。
注意到外面是湖水後,此人表情露出得意,又飛速的看了眼拉扯棺椁的七彩觸手,得意的神情更濃。
“小小幽族,我想進來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輕而易舉。”
“接下來,進入到這一族的小世界内,我就可以展開計劃了。”
“不知道小阿青現在怎麽樣了,想來是沒有我這麽快活與刺激的,他應該在天牛山苦苦等我……”
這屍體,正是隊長。
“小阿青啊,不是大師兄這裏遲到,沒辦法,爲了我們的大事,你就多等我一些時間好了,誰讓你不跟着我呢。”
隊長心底正傲然,棺椁一震,他趕緊閉上眼,繼續裝死。
與此同時,在遠離湖泊的冰川下,紅衣女子速度越來越快,到了後面她索性一揮手卷着許青前行。
其速驚人,在七八個時辰之後,就帶着許青來到了這冰川的最深處。
此地的冰寒氣息已濃郁到了極緻,更是散出陣陣紅月禁制之力。
感受到這禁制的波動,許青眼睛眯起,他知道目的地到了。
事實的确如此,很快紅衣女子身體停頓,站在了冰層之上,低頭看向下方,神情露出悲哀。
這股悲意很濃,影響了四周,使得此地隐約間仿佛有哭泣之聲回蕩。
許青神色肅然,想起了之前在東部對方所說的目的,于是順着紅衣女子的目光看向腳下冰層,一眼看去,他心神一凝。
此地昏暗,冰川内更是如此,所以許青目光所望一片漆黑,但他隐隐感覺,這下方似乎存在了一個龐然大物。
“你想看嗎。”
半晌後,紅衣女子輕聲開口,明明是問話,但他沒有讓許青給出答複,此刻話語間,他右手擡起輕輕一揮。
頓時在這四周的冰川内,出現了無數的螢火之光。
單獨的熒光微弱,但數量多了後,将這四周的區域映照的一片明亮。
借助光芒的擴散,許青看到了冰川下的景象,心神升起波瀾。
冰川下,躺着一具屍體。
這屍體足足萬丈大小,被冰封在冰層内,穿着一身褐色的戰甲。
哪怕死亡了很久,可其身上的煞氣,依舊讓許青在目光看到的一刻,沖入他的腦海,化作了憤怒的咆哮。
許青身體震顫,倒退幾步,壓下心神的波動,仔細凝望。
這屍體是個青年,面容剛毅,很是俊朗,尤其是眉毛如劍,充滿英氣。
隻是眉心上的一根巨大的黑色釘子,貫穿了其頭顱,鮮血凝固在臉頰上,使得他神情看起來充滿了猙獰。
而他的身軀更是觸目驚心,已經枯萎了大半,可以看到很多沒有枯萎的地方,正在散出血氣。
這些蘊含了死亡之意的血氣,于冰川下蔓延,向着遠處彙聚,不知去往何處。
這一幕,讓許青心底升起無數猜測,看向一旁表情悲傷的紅衣女子。
“這是我三弟,他小時候特别喜歡跟着我,我身爲世子,要幫父王處理朝政,事務繁忙,而我走到哪裏,他就在後面跟去哪裏,有時候我煩了把他丢在一旁,他就會哭着喊哥哥……”
“他性格有些沖動,與我九弟不合,兩個人經常打架……”
“而我每次,都會偏向老九。”
紅衣女子輕聲開口。
許青沉默,他感受到了四周的悲意更濃。
“他眉心的釘子,是我父王的武器,被我四弟拿着,釘在了他的眉心上。”
“你知道嗎,我四弟原本是要對我出手的,是三弟幫我替死。”
紅衣女子說到這裏,臉上露出笑容,聲音回蕩。
“小子,我還沒和你介紹我那四弟的身份,他在赤母到來時憑着此事作爲投名狀,如今可是風光的很,成了祭月大域的神子呢。”
許青聽到這句話心神蓦然震動,他知道祭月大域紅月神殿内存在了神子,也猜測對方必定不俗,可怎麽也沒想到,這神子的來曆竟是這樣。
曾經的主宰第四子,如今的紅月神子!
“這無數年來,喂養我們的可都是他。”紅衣女子笑了起來。
“他擔心我們這些兄弟姐妹死的太快,所以拿着子民讓我們吃,以前的時候,他偶爾還會貼心的割下我們的肉,彼此交換去吃。”
“後來,他就很少親自出現了。”
“所以你看,他對我們這些兄弟姐妹多好。”
紅衣女子咬着牙,目中露出強烈的殺機。
“你知道我三弟的氣血去哪裏了嗎?”
“你很快就會知道。”
許青默然,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化作一聲歎息。
與對方這一路走來,他所聽到的事情衆多,對于這祭月大域的了解,也一下子明朗開來。
可越是了解,他就越是感受到了這片大域内上上下下所有衆生存在的壓抑。
“小娃娃,幫我把這裏的紅月禁制打開個缺口,一絲就可。”紅衣女子看向許青,臉上的表情化作了平靜。
許青點頭,盤膝坐下運轉體内紫月元嬰,瞬息間四周的紅月波動強烈起來,禁制之力蓦然爆發,在四周顯露出一縷縷紅色的絲線。
這些絲線蔓延八方,形成了巨大的網,籠罩所有,很快衆多絲線其中一條,顔色有所改變,透出紫意。
直至完全化作紫色的一刻,這裏的紅月禁制猛地一頓,緩緩的轉動起來。
許青呼吸急促,對他來說,簡單借助這裏的禁制,使其被自己所用不難,可若是要将其打開一道缺口,難度不小。
所以他此刻能做的,就是去吸收這裏的紅月之力,使這禁制出現薄弱,從而借助自己的紫月權限,将其勉強打開一絲。
這是他如今的極限所在。
時間慢慢流逝,很快三天過去。
在這三天裏,許青不斷地吸收,不斷地融合,直至在第三天的黃昏時分,他到了自身承受的極緻,雙目蓦然睜開,右手擡起,向着下方冰層一按。
四周的紅月禁制頓時翻滾,形成了一個漩渦。
幾乎在漩渦出現的瞬間,紅衣女子身體立刻模糊,一晃之下身軀消失,化作了一團藍色的霧氣,隐約可見霧氣内存在了一縷殘魂。
這魂的模樣是個青年,與冰川下的男子相似,但卻更具威嚴,此刻急速飛出直奔漩渦,眨眼間融入其内,試圖沖入。
紅月禁制強烈爆發,形成阻攔,許青全力控制,可那種小馬拉大車的感覺,讓他靈魂出現撕裂之意,紫月元嬰也在顫抖,表情痛苦。
這還隻是殘魂去融入,是從外向内,可以想象若不是殘魂,若是從内向外,那麽就算許青拼了所有,也還是無法讓對方成功進出。
即便是此刻,許青也是做不到太多。
但那棺椁内的存在,他能在逃出後第一時間選擇這裏,自然是有其把握。
此刻其魂影閃耀藍光,選擇了燃燒,換來了極緻之力,借助許青形成的漩渦,猛地沖入。
轟鳴中,許青連續噴出七八口鮮血,紫月元嬰也都萎靡下來,而那青年的殘魂,終于破開了壁障,形成了一絲的缺口,融入進去。
在進入禁制後,這殘魂肉眼可見的消散,似堅持不了多久,他沒有半點遲疑,直奔其三弟眉心的釘子。
在即将徹底消散前,融入其内,消失不見。
許青擦去嘴角鮮血,退後一些,盤膝坐下調息,他已盡力,對方的計劃是否真的可以最終完成,已不是他能去左右。
而他也沒有餘力将對方接出。
與此同時,遠離此地的那處湖泊下,數百口棺椁在經曆了七彩觸手數日的拖拽後,終于到了底部。
那裏存在了一個漩渦,裏面散出蘊含貪婪與渴望的情緒波動。
這些棺椁被其牽引,直奔漩渦而去。
進入到了一個奇異的世界之内。
躺在其中一個棺椁内的隊長,眼睛再次睜開,露出期待。
“終于到了,哈哈,小家雀們,爺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