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呂多多去上班,發現彭陽赫然也在,外科主任親自給大家介紹說,這位是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的醫生彭陽,來我們醫院交流學習。彭陽看見呂多多,朝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還朝她擺了一下手。
楊茜看着彭陽,壓低了聲音問呂多多:“這女的什麽來頭?跟我哥一個學校出來的,該不是來找他的吧?”
呂多多歎了口氣:“她是院長朋友的女兒,跟甯肅也認識。”
楊茜吃了一吓:“哈!是我哥的姘頭?”
呂多多聽見姘頭這個詞,忍不住笑了:“不是吧,你哥昨天跟我說了,他們隻是朋友。不過她跟我下戰帖了,說要追你哥。”
楊茜伸手拍了拍呂多多的肩:“原來你們已經見過面了。我剛才還看她跟你打招呼來着,這姑娘要不是太二,就是太自信。你好自爲之。不過我更同情我哥啊,本來革命尚未成功,現在又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我看他如何收場。”
彭陽來上班之後,狀況不斷,主要是她有着美國人的較真,不少觀念都有出入,所以鬧出了不少事端。比如彭陽第一次上手術室,她是助手,親眼看見病人家屬給主治醫生塞紅包,她驚得瞪圓了雙眼。病人家屬一回頭,看見了她,趕緊也遞上來一個紅包,吓得這姑娘躲都躲不赢,最後還是沒收,主治醫生卻因此尴尬得要死。
彭陽也算懂人情世故,她沒有較真去跟主治醫生說這是不對的,但她心裏憋屈啊,不吐不快,想了老半天,便抓了呂多多來當這個垃圾桶,說起這個事情,表情非常驚悚:“爲什麽他會收病人的禮金?這事是不對的。”
呂多多在醫院也有好幾個月了,見慣了醫院的模式,便對她說:“這種事是不對的,但是已經成爲一種普遍現象,被大家默認了。”
“那你們就不怕被制裁嗎?這要是在美國,被查出來收禮金,醫生資格證都要被吊銷的啊。這太冒險了。”彭陽難以置信地搖頭。
呂多多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事後她跟趙甯肅說起這事,彭陽爲何反應那麽強烈,趙甯肅說:“美國對這種事的管理非常嚴格,一旦查出來,就會失去從醫資格,所以沒有人敢收紅包。再說了,美國的醫生收入非常高,他們根本用不着收這種紅包,萬一要是被查出來,得不償失。”
呂多多點點頭:“看來美國的醫生職業素質還是非常高啊。”
“從這方面來說,是的。美國的醫學院都是上完四年本科才能申請去念的,醫學院對醫學生的要求特别高,可以說,他們就是美國的精英。”趙甯肅說,“彭陽是不是在你們外科都快成怪物了?”
呂多多說:“好像大家都有點孤立她,看起來挺可憐的。”
趙甯肅說:“她從小受的教育跟咱們不一樣,觀念沖突肯定特别大,你和茜茜也别搭理她,讓她去碰壁去,碰夠了,她自己就會回去了。”
呂多多不由得有些同情這姑娘,她以爲學醫的人都很務實的,沒想到她也會有這樣的浪漫情懷,爲了愛情理想特意放棄自己生長的土壤,追到中國來,除了趙甯肅,一個朋友都沒有。關鍵是趙甯肅還不搭理她。
這天中午呂多多、趙甯肅和楊茜三人在吃飯,彭陽端着自己的餐盤過來:“嗨!可以一起吃飯嗎?”
趙甯肅沒有說話,呂多多笑了一下:“請坐。”
彭陽感激一笑,在趙甯肅對面坐下了,非常興奮地說:“我第一次來食堂吃飯。”
一時間大家都有些冷場,呂多多隻好說:“你之前在哪兒吃的?”
彭陽說:“我在外面的蛋糕店吃的,今天想嘗嘗米飯。你們每天都吃米飯嗎?”
呂多多說:“是啊。”
彭陽的筷子使得不大熟練,偏生她又打了一份豌豆,于是她用筷子去夾豌豆,夾了老半天,一粒也沒夾起來,不由得氣惱地籲了口氣,尴尬地笑了笑:“夾不起來。”
楊茜說:“你可以去拿個勺子。”
彭陽兩眼放光:“有嗎?在哪裏?”
呂多多指了指拿餐盤的地方,彭陽蹬蹬蹬跑走了。趙甯肅說:“我們都吃得差不多了,要不走吧?”
呂多多說:“是不是不大好?”
趙甯肅說:“有什麽不好,别搭理她,她覺得沒意思,很快就走了,省得天天跑到我科室來找我。”
彭陽一陣風一樣跑了回來,手裏舉着一個一次性勺子,臉上樂開了花,終于可以吃上豆子了。這姑娘開始叽叽咕咕和他們仨說話,多半都是她說,呂多多偶爾捧個哏,其餘兩個人都不說話。
彭陽正在說今天一個骨折病人來做康複檢查的事,說着說着,就說到趙甯肅身上去了:“做康複治療一定要堅持和有規律的,否則就很難恢複。我見過不少類似的病例,但是完全能康複的很少,艾倫就是其中的一個,他是我見過的最有毅力的人了。”說完一臉傾慕地看着趙甯肅。
趙甯肅臉色不大好看:“克麗絲,吃你的飯,别說我的事。”
呂多多卻有些詫異,趙甯肅說他傷到了肋骨,那個不需要做康複治療,她轉過頭看着他。趙甯肅臉色有些不自在,說:“好了,都吃完了,我們走吧。克麗絲你慢慢吃。”
彭陽驚訝地說:“哦。”她剛才一直說話去了,飯還沒怎麽動呢,隻好獨自留下來吃飯。
呂多多問趙甯肅:“甯肅,你除了肋骨,還傷到哪兒了?”
趙甯肅呃了一聲,不知道怎麽接話。
楊茜忍不住噗地笑了起來:“傷到一個很尴尬的部位,所以我哥不好意思說。不過現在已經好了,沒事了。剛剛彭陽不也說了嘛,我哥是他見過的最有毅力的人。”然後斜睨了趙甯肅一眼。
尴尬的部位,是哪裏?呂多多上下打量了一下趙甯肅,然後落在他的腰腹部位,難不成是那兒?
“這個我們倆找個機會私下裏說,多多。”趙甯肅被呂多多盯得全身不自在,趕緊換了話題,“我周末準備去看房子,你們倆陪我一起去吧。”
楊茜說:“好啊,我周末也沒事。多多,一起去吧。”
楊茜都答應了,呂多多自然不好不去:“好吧。”因爲實習,上班時間不定,呂多多的家教都給停了,幸虧她每年都能拿到獎學金,以前假期的時候也攢了一些錢,足夠她的生活費了,目前學習才是最重要的,賺錢還錢等上班以後再說。
這天快下班的時候,呂多多被主任叫住了:“呂多多,你來一下。”
呂多多非常詫異,主任幾乎從來沒跟自己說過話,怎麽會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還找自己談話,她看了一眼楊茜,楊茜說:“去吧。我等你一起下班。”
呂多多跟着主任出去,但是他并沒有把呂多多帶到自己辦公室,而是上了樓,來到三樓,敲了敲一扇門,朝裏面說:“院長,人到了。”
呂多多渾身一僵,是趙海龍找自己?
外科主任回頭對呂多多說:“趙院長想找你聊聊,你進去吧。”
呂多多慢吞吞地進去了,大冬天的,背心卻開始發熱。趙海龍又說:“順便将門帶一下。”
呂多多擡手掩了一下門,回頭看見趙海龍正低着頭,在看桌上的一份東西,頭也不擡地說:“坐吧。”
呂多多站着不動:“院長您找我有事?”
趙海龍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秀挺的年輕女孩,白大褂穿在身上也依然覺得細細瘦瘦的,臉蛋小小的,五官秀麗端正,長得确實還過得去,他垂下眼簾,看着桌上的文件:“呂多多是吧?”
呂多多點頭:“是的。”
“來咱們醫院實習多長時間了?”
“不算見習的話,已經有五個多月了。”從大四考完期末試就開始實習,到現在已經快半年了。
趙海龍說:“我看過你的成績,還算過得去,在各科室的表現也還可以。你想不想留在我們醫院?”
呂多多心想該不會以此跟自己談什麽條件吧,這未免也太俗套了,便想了想說:“如果可以,我當然非常希望能夠留在醫院。”
趙海龍打着官腔說:“你也知道,現在就業形勢緊張,你的履曆雖然還算漂亮,但是跟研究生比起來,我們更願意錄取一個研究生,而不是本科生。”
呂多多絞着手指說:“我明白。”
趙海龍話題一轉:“你跟趙甯肅關系非常好,對吧?”
呂多多沒有做聲,心說你不是都親眼看見親耳聽見了?
趙海龍以手指點着桌子說:“我希望你能夠跟他保持一點距離,到你畢業的時候,我可以保證你有一個漂亮的實習成績單,并推薦你到一所三甲醫院去工作。”
呂多多聽到這裏,不由得挺直了腰杆,笑着說:“這件事太老套了。甯肅願意跟誰在一起,那是他自己的選擇。我也是個成年人,雖然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但是趙院長這麽做未免太侮辱我了。”
趙海龍說:“那你是覺得這條件還不夠?”
呂多多搖了搖頭:“不是條件夠不夠的問題。我覺得院長您關心子女的方式錯了,您真的關心甯肅的話,何不跟他去聊一聊,知道他真實的想法,和他吃一頓飯,好好說一場話?而不是這種簡單粗暴的幹預?您這樣,誰也不會感激您,包括克麗絲小姐也一樣。”
“你小小年紀,哪能理解父母對子女的愛,縱使我的做法有失偏頗,但也是人之常情。哪個爲人父母的,不希望兒子娶個門當戶對對他事業有幫助的媳婦?”
呂多多漲紅了臉:“您又怎麽知道我對他會沒有幫助呢?”
趙海龍冷笑:“你能給予經濟上還是人脈上的幫助?”
呂多多咬着唇,然後說:“我現在至少能夠給他精神上的支持。”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底氣不足。
“你這話說出來不可笑麽?”
呂多多想了想說:“我認爲人活在世上,不光是有事業有成功就足夠了,您事業這麽成功,但是您給過您的妻子什麽?您又給過您的兒女什麽?他們又給過您什麽?說句不好聽的話,假設您這些事業一夕之間全都消失了,那您還剩下了些什麽?”
趙海龍蓦地一愣,他擡起眼睛看着呂多多:“小小年紀,伶牙俐齒,我用心經營的事業怎麽可能一夕之間消失!就算是我的榮譽不在,我還有、我還有我學到手的本領,還有我的家庭。”說到家庭兩個字時,趙海龍的氣焰也弱了,假設他一無所有,老婆孩子還會在家等着他嗎?
呂多多說:“院長,我很感激您對我成績的肯定。就像您說的一樣,假使我們暫時沒有成功,但我們有學到手的本領,還有我們彼此的扶持,隻要堅持去做,事業和成功都會有的。我認爲,成功的事業是給美好人生錦上添花,而不是人生的全部。希望您能夠客觀對待您兒子的事。”
趙海龍說:“年輕人,我也跟你一樣年輕頭腦發熱過,愛情不能當飯吃,等你真正到了社會上去碰壁了就知道了。”
呂多多說:“我們還年輕,有的是能碰壁的本錢和時間,碰壁也是一筆人生的财富。”
“好吧,我已經知道你的選擇了。”趙海龍說着往椅背上一靠。
呂多多正準備告辭出去,門被推開了,趙甯肅冷若寒霜的臉露了出來:“爸,你找多多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