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甯肅一直抱着胸,冷冷地注視着台上的牛文潔。呂多多發現,牛文潔回答學生提問的時候,并沒有剛才演講那樣出色,偶爾還出過幾次錯。她心想,演講稿可能是背過的,所以才這麽順暢流利。
楊茜問呂多多:“你有沒有什麽問題想提問的?”
呂多多搖了搖頭。
趙甯肅這時候舉手站了起來:“有一個問題我想請教一下牛醫生,您剛剛說,作爲醫生,心中要有大愛,我的理解是,大愛就是指對社會對病人的關愛,那麽相對的小愛應該就是對家庭對家人的關愛。我想請問一下,當大愛與小愛相沖突的時候,牛醫生您會怎麽處理?假設您的孩子病了,發高燒,您正好有一台手術要做,當職業操守和孩子的安危發生沖突時,您會怎麽取舍?”
牛文潔瞟了一眼趙甯肅,然後低下頭去,臉色有些蒼白,她笑了一下,嘴唇微微有些顫抖:“感謝這位同學的提問。将來我們進入工作崗位,這樣的情況會遇到不少,在确定孩子發高燒的情況下,自己又沒有辦法離開,這時就得求助家人和朋友,讓他們幫忙去照顧孩子。”
呂多多心裏有些疑問,假如所有家人都拜托不上呢,孩子發高燒,那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果然,不止她一個人想到這個問題,有人已經站起來繼續追問了。呂多多轉頭看了一眼趙甯肅,隻見他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死死地盯着台上的牛文潔。隔着呂多多,楊茜伸手捏了一下趙甯肅的胳膊:“哥。”聲音有些安撫的情緒。
呂多多伸手抓住趙甯肅的手背:“怎麽了?”
趙甯肅回過神來,看着呂多多,反過手心來抓住了她的手,笑了一下:“沒什麽。”
呂多多覺得他的笑容非常悲哀,讓人心裏很難受,說:“要不我們先走吧,不聽了。”
趙甯肅搖了一下頭:“沒事。”
牛文潔似乎也沒有心思繼續多說什麽,提前半小時結束了互動問答,匆匆離場了。
等大家都走了,他們才慢慢起來,楊茜說:“哥,你不用介意那件事的,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趙甯肅悲哀地笑了一下:“有些事情,不是過去了就當沒發生過。”
呂多多一直一頭霧水,她猜到趙甯肅跟牛文潔是認識的,具體是什麽關系她卻不知道,她有些擔憂地問:“怎麽了?趙醫生。”
楊茜說:“剛剛那個牛醫生,是我哥的親媽。”
“!”呂多多大吃了一驚,轉頭看着趙甯肅。
趙甯肅笑了一下:“沒什麽好驚奇的,我已經有很多年沒看到她了。”
呂多多越發覺得難受了,剛才趙甯肅問的那個問題,難道是真實發生過的?她不清楚情況,所以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安慰才好。
趙甯肅說:“多多,陪我去走走。”
楊茜非常自覺地說:“你們去吧,我先回去了。”說着拍了拍呂多多肩,欲言又止,最後隻是點了一下頭,走了。
趙甯肅牽着呂多多的手,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走着,他什麽話也不說,呂多多也不出聲,就陪着他一直走、一直走。趙甯肅的步伐邁得很大很快,呂多多需要一路小跑才追得上,但是她隻是盡量讓自己快一點,卻不叫趙甯肅慢下來。
走了大概快一個小時,趙甯肅終于察覺到呂多多還一直跟着自己了,便停了下來,看見呂多多因爲走得太快而有些暈紅的臉:“對不起,多多。”
呂多多看着他搖搖頭:“沒關系。對不起,趙醫生,我幫不上什麽忙。”
此時天色已晚,到晚飯時間了,趙甯肅抓緊了呂多多的手:“我們找個地方去吃飯吧。今天不去食堂了,我們去外面吃。”這兩天趙甯肅每天一早就過來了,陪着呂多多上課、上圖書館,中午晚上都跟着在食堂吃,體驗學生生活。
趙甯肅選了個環境稍微好點的餐館,找了個角落裏很偏僻的位置坐下。點了菜,呂多多幫兩人倒上熱茶。趙甯肅端起茶,抿了一小口,然後開口說話:“我已經有六年沒有見到她了,上次還是我剛考上大學時,特意跑到聖潔醫院去看了她一眼。自從她離婚之後,從沒主動來看過我,好像從來沒生過我一樣。”趙甯肅說到這裏的時候,眨了眨眼睛,仿佛要将什麽情緒眨回内心去。
呂多多聽到這裏,不由得喉頭一哽,原來竟是這樣的關系。她伸出手,無言地握住趙甯肅的手。
趙甯肅繼續說:“他們離婚的時候,我才八歲。我想跟着她,但是她不願意要我,我隻好跟着我爸。他們離婚後不久,我發高燒,家裏什麽人也沒有,我哭着打電話到醫院找她,她說她要去做手術,讓我去找我爸,要麽自己去醫院打針。我燒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說着用左手掩住了面,深吸了一口氣,“我那時候真的非常寒心,以前她是怎麽說的?我是她的小太陽、開心果,結果後來我變成了一塊避猶不及的抹布。她恨我爸,連帶連我也讨厭上了。嗬!這就是所謂職業道德标兵?”語氣中不無悲哀和嘲諷。
呂多多忍不住鼻子發酸,她想将趙甯肅抱在懷裏,好好安慰,抹去他心頭的創傷。她覺得趙甯肅比自己的處境更慘,自己是從來沒有得到過父愛,所以就不曾有過得到又失去的落差,他則是從雲端跌到地面,這種冷淡和漠視讓一個八歲的孩子去承受,實在是太殘忍了,這樣的母親,她配嗎?她雙手抓緊了趙甯肅的右手,輕聲問:“後來呢,誰帶你去看的病?”
趙甯肅放下左手:“我給醫院打電話,找到我姑媽,就是茜茜的媽媽,她來帶我去打的針。我高燒快四十度,醫生說再不及時退燒,就極有可能燒成腦膜炎。要不是我那時聰明,知道找我姑媽,你現在看到的我就是個傻大個了,對着你笑得流口水。”趙甯肅自嘲地勾起嘴角。
呂多多忍不住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幸虧你從小就聰明。不過就算是傻了,肯定也很可愛。”
趙甯肅溫柔地撫着呂多多的臉:“要是傻了。沒準我爸就會到處給我物色媳婦,看你又窮又破相了,然後給你一筆錢,允諾你美好前程,讓你嫁到我家,給我家傳宗接代。就像很多狗血電視劇裏演的那樣。”
呂多多被趙甯肅這話逗得樂起來,她用手捂住嘴“咯咯咯”笑:“你怎麽不去寫小說當編劇?”
趙甯肅看着她,嘴角挂上笑容:“其實我知道,就算是那樣,你肯定也不會願意。”驕傲的多多,要強的多多,怎麽肯爲這點小事就屈服于強權和金錢。
“誰說的,沒準我看見你就同意了呢。”呂多多皺了皺鼻子看着趙甯肅。
趙甯肅心頭一緊:“多多,我要是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呂多多看着他:“現在也不晚啊。”
趙甯肅說:“但是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
呂多多輕搖了一下頭:“這些事也都說不好。如果我們早點遇見,也未必會就在一起了。不是有一句話說‘在時間的荒野裏,沒有早一點,沒有晚一點,于千萬人之中,正好邂逅你’,我們,也許是這樣的緣分。所以不要去假設,也不要遺憾,如果緣分真的屬于我們,以後會有很多在一起的時光。”
趙甯肅看着如此通透靈秀的多多,心裏微微有些酸脹,滿滿的都是感動,這樣的女孩,怎能讓他不挂懷。
菜上來了,兩人開始吃飯,呂多多試圖把話題引向比較開心的方面,說了自己小時候不少糗事,都是在鄉下待的那些經曆,上樹捉鳥啦,下水抓螃蟹啦,掘了蚯蚓去掉青蛙啦。“……我小時候曬得跟泥鳅一樣黑,我奶奶說,壞了壞了,将來是個女包黑子,怎麽嫁得出去。我就說不怕,我用石灰刷一刷就白了。”呂多多說着咯咯咯直笑。
趙甯肅挑眉打量她:“你不會真用石灰去刷了吧?”
呂多多說:“當然沒有,要是刷了,我還能坐在這裏跟你說話?”
“那你怎麽變白了?現在完全看不出很黑啊。”趙甯肅說。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吃水果吃的。也可能是遺傳就不黑吧,我奶奶就很白,我長得像奶奶。他們都說我是個異類。”呂多多爲了不讓趙甯肅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便說了很多自己的事。
“爲什麽是個異類?”
“我家裏人都長得好看,我大姐學舞蹈,我二姐是校花,我雙胞胎弟妹都還不錯,就我一個人其貌不揚,要不是我長得像我奶奶,我還真以爲自己是撿來的。不過撿來的也不可能,我爸不扔女兒就不錯了,怎麽可能去撿個女兒來養?”也許是隔家遠了,也許是她已經長大,也許是趙甯肅讓她覺得踏實又安心,現在說起這些來,居然還能當玩笑話來說。
趙甯肅說:“那你奶奶肯定也是個美女。”
呂多多睜大了眼睛:“咦,你怎麽知道?我奶奶是十村八鄉有名的美女,隻是我長得可能有些變異了。”
趙甯肅含笑看着呂多多:“不是,是因爲多多現在還是一個繭,沒有化成蝶。”誰說呂多多醜呢,隻是那繭太厚,妨礙了她化蝶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