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春蘭正在廚房忙活,弄清事情的始末,對呂玲玲說:“玲玲,你自己有衣服,你要多多的幹什麽?”
呂玲玲立即撒起嬌來:“媽,這衣服我也能穿,我就要嘛。我考試也是第一名,也拿了三好學生獎,爲什麽從來沒給我買過這麽漂亮的衣服?媽你偏心!”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是真理。
程春蘭果然轉頭對呂多多說:“多多,要不你和二姐換一件吧,她那件衣服也是新的,都差不多。玲玲穿了今年,這衣服就不能穿,明年再給你穿。”
呂多多看着父母全都向着呂玲玲,氣得一跺腳,嚷道:“你們都幫着她,都欺負我,我就是這個家裏多餘的。”說完就跑到裏屋去了,進屋的時候,“嘭”一聲将門甩上了。
呂建民聽見這聲門響,一下子爆炸了,他從床上跳起來,猛地一腳踹開房門,抓住呂多多,擡手一掴,就将呂多多扇倒在地,接着擡腿就是一腳,把呂多多踹飛了一米多遠,罵道:“畜生!老子給你吃給你穿,你還有什麽好挑的,在老子面前甩門,還有沒有把老子放在眼裏?!反了你,看我不打死你,白養你這個畜生做什麽!”一邊捋袖子還要沖上去。
程春蘭吓了一跳,趕緊跑過來攔腰抱住自己丈夫。呂多多被那一巴掌和那一腳踹得躺在地上半天都沒有動靜,程春蘭慌了,松開丈夫跑過去抱起呂多多,掐着她的人中:“多多,多多,你快醒醒。建民你幹什麽打她?你真要打死她啊!”
呂多多好半天悠悠醒轉過來,猛地咳了一聲,吐了一口血出來,然後哇一聲哭了起來。程春蘭吓得都變了臉色:“多多、多多!呂建民,你這個殺千刀的,你真要把她打死了啊。”
呂建民看見呂多多吐血,也吓了一跳,對程春蘭吼道:“吵什麽吵!還不送她去醫院。”
這個年,呂多多是在醫院裏過的,她被呂建民踢傷了胃,在醫院住了三四天。呂奶奶聽說最疼愛的孫女兒病了,趕緊撇下老伴從鄉下趕到醫院來照顧她,祖孫倆在醫院裏度過了一個異常冷清的年。
呂奶奶看着可憐的孫女兒,抹着眼淚說:“你爸就是個畜生,孩子吵架起口角,他怎麽把人往死裏踢呢。我怎麽養了這麽個畜生呢?”
呂多多也抱着奶奶流眼淚:“奶奶,我不要回去了,我跟你回家吧。”
呂奶奶看着可憐兮兮的孫女兒:“可是你要上學啊,你在奶奶家怎麽讀書呢?”
“我不讀書了,不讀了,我跟奶奶回家,我不要回去。他們都不喜歡我,我是多餘的。”呂多多想起呂建民就渾身發抖,哭得都換不過氣來,那簡直就是一個惡魔般的存在。
“傻孩子,要讀書的。你隻要努力讀書,以後就能離開家。你要有了出息,爸爸媽媽就再也不會看不起你了。”呂奶奶安慰孫女兒。
“可是我好怕,我怕打。”呂多多哭得滿臉都是淚水。
呂奶奶也抹眼淚,将呂多多抱在懷裏,大過年的,祖孫倆哭成了一團。程春蘭照顧完一家大小的吃喝,趕過來給婆婆和女兒送晚飯,看見祖孫倆這麽哭,也覺得難過。呂奶奶又抓住兒媳婦罵了一頓,程春蘭唯唯諾諾地聽着,伺候着這對老小吃了年夜飯。
這個年過得實在不順心,呂多多住院了,呂家一直處于低氣壓的籠罩下,呂建民的臉像個棺材闆一樣難看,就連最受寵的呂金龍都不敢輕易去招惹呂建民。呂玲玲更是大氣都不敢出,呂多多住院之後,呂玲玲去醫院看妹妹,身上穿着那件紅色的外套,她對妹妹說:“等你出院了,我就把這件衣服給你,你别生我的氣好不好?”
呂多多看見那件衣服,眼淚就忍不住流了出來,她搖了搖頭:“不要了,你穿吧。”經過這件事,八歲的呂多多認識到一件事,自己是家裏最無足輕重的一個,媽媽也許不嫌棄她,但是爸爸絕對是覺得她是多餘的,她以後要做的,就是努力把自己在呂建民眼中淡化,淡化到不存在。
雖然整個住院期間,呂建民沒有去醫院看過呂多多,呂多多一點也不失望,反而覺得更輕松。大年初二,呂多多從醫院出院,呂建民帶着呂玲玲、呂金龍和呂銀鳳去外婆家拜年去了,呂多多沒在家看到呂建民,松了一口氣。
年初七這天,呂建民的戰友張兵過來拜年,張兵也住在街上,因爲有過在雲南住貓耳洞的共同經曆,所以感情格外親密一些,來往得也很密切。張兵當兵的年頭比呂建民長,轉業之後在當地派出所當民警。
呂多多對這個穿黃綠色制服的警察叔叔印象非常好,那個年代,軍人和警察在孩子眼中都是神聖的,更何況這個張叔叔還非常和藹可親,每次來了之後,帶給他們姐弟的禮物從不厚此薄彼,每人都有份。這讓一直都受忽視的呂多多覺得很幸福。
張兵身上有一股子正氣,他跟呂建民說話從來都是直言不諱的,聽說他把呂多多一腳踹得吐血住院,拉住他狠狠批評了一頓。呂多多第一次聽見有人幫她說話,感激得流出了眼淚。張兵罵完了戰友,歎了口氣說:“建民啊,你要是真嫌女兒多,把多多送給我得了。”他們兩口子都是雙職工,嚴格遵守國策,隻生了一個兒子,所以特别想要個女兒。
呂多多聽見這話,驚喜地擡起了頭,巴不得呂建民點頭答應了。程春蘭端着紅棗雞蛋上來,笑着說:“張大哥你開玩笑呢,建民也是一時脾氣上來了,他心裏也悔死了。以後我監督他,他要是再敢打,我就把多多給你送去。”
張兵對呂多多說:“多多,以後你爸要是再敢打你,你就來派出所告訴我,我來抓他。”
呂多多笑了一下:“謝謝張叔叔。”
雖然呂多多沒能如願成爲張叔叔的女兒,但是當天張兵就把她帶去自己家裏玩,這是呂多多這年春節頭一次走親戚,所以也分外高興。張兵将呂多多帶回家中,沖着裏屋叫了一聲:“張睿,出來陪妹妹玩。”
呂多多探頭一看,從屋裏跳出來一個穿綠色軍裝的男孩,個子要比自己高一個頭,長得劍眉星目的。他看見呂多多,問:“爸,這是誰?”
“你呂叔叔家的妹妹,叫多多。來我們家玩兩天,你帶她玩。多多,這是你張睿哥哥,他上五年級了,在育英小學上學。”張兵熱情地給兩個小朋友互相介紹。
呂多多怯怯地叫了一聲:“張睿哥哥好。”
張睿看見呂多多一個女孩子,也不知道怎麽和她玩,但是爸爸交給他這個任務,也不能推辭,就說:“你跟我進來吧。”
張兵一邊解衣服扣子一邊說:“張睿,去拿點心招待妹妹,不許欺負妹妹,她才剛出院,身體弱着呢。”
呂多多跟着張睿進了房間,張睿的房間裏貼滿了獎狀,還有很多槍炮坦克飛機軍艦的畫報,是典型的男孩子房間。呂多多非常好奇,也非常羨慕,她沒有自己的房間,和兩個姐姐同住一個屋子,屋子都是兩個姐姐親手裝飾的,她貼了一張喜歡的圖片,都被呂玲玲撕了下來,說是太醜了。
張睿拿了一些點心過來:“綠豆酥,我爸從桂林帶回來的,挺好吃的,你嘗嘗。”
“謝謝。”呂多多小心地拿了一個在手。
張睿問:“你爲什麽住院?”
呂多多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張睿,低下頭小聲地說:“被我爸爸踢得胃出血。”
張睿做了個鬼臉:“你爸真兇。他爲什麽打你啊?”
呂多多剛将綠豆酥遞到嘴邊,又放了下來:“我和二姐吵架。”
張睿呲牙:“那你二姐挨打沒?”
呂多多搖搖頭。
張睿同情地看着她:“那你真是倒黴。我爸雖然抓了那麽多壞人,但是從來沒有打過我。”
呂多多羨慕地看着他:“你爸真好。這裏的獎狀都是你的?”
“對啊,都是我的獎狀。”
“你學習好,你爸當然不會打你。”
“你學習不好嗎?”張睿看着她。
呂多多愣了一下說:“也不是,我期中考試還得了第一名,期末的時候還拿了三好學生獎。”
“你爸肯定暴虐成性,你學習這麽好還會挨打,真是沒天理。”在張睿的認知裏,真是想不通呂多多爲什麽還要被打,他抹着下巴,“你叫多多?”
呂多多點了點頭,她低下頭吃綠豆糕。
張睿猛一拍手:“我知道了。你家是不是有很多女兒?”
呂多多嗯了一聲:“四個。”
“你有幾個姐姐?”
“兩個。”
“有弟弟沒?”
“有一個。”
張睿一拍手:“難怪你要叫多多,你爸肯定不喜歡你。”
呂多多的手一抖,綠豆糕掉了下來,落在腿上,又掉在地上。
張睿發現自己戳中别人的心思了,連忙說:“對不起啊,我說的也許不對。你吃綠豆糕。”說完又抓起一個綠豆糕放到呂多多手裏,以彌補自己的過失。
呂多多把臉轉向書桌,看見上面放着個非常顯眼的三道杠臂章,有些驚訝地說:“你是大隊長?”
張睿微笑了一下:“是的。”
“真厲害!”呂多多豔羨地說。
“你要看看嗎?”爲了彌補什麽似的,張睿拿過臂章遞給呂多多。
呂多多吞下綠豆糕,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趕緊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二姐是班裏的中隊長,也有個這樣的臂章,不過是兩道杠的,她寶貝得很,從來不肯讓呂多多碰一下。
張睿說:“你要是好好學習,也能戴上這個的。”
呂多多有些不置信地看着張睿:“女生也能當大隊長?”他們學校的女生最多就能當個中隊長。
“怎麽不能?我前面那一任大隊長就是女生啊,她成績特别好,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又是班長,作文還在縣裏得過一等獎。現在考上了縣裏最好的育賢中學。”
張睿的話爲呂多多打開了一扇未知的門,原來隻要好好學習,作文寫得好,女生也是能夠當大隊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