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陌沒有開口,握緊她的手靜默的傾聽——
“這麽多年我從來沒有叫他一聲,他也沒有逼過我,好像他給我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無所顧忌的去占有,享受,從沒想過他也有自己的人生,并不虧欠我什麽。我将失去媽咪的痛苦,把漫長的寂寞所有的錯都推在他的身上,這對他多麽的不公平,可是他從沒怪過我……”
臉龐是寒冷如冰,隻有眼角的液體滾燙,一滴滴無聲無息的落在他的手面上,滾燙的似乎灼傷了肌膚。
“說穿了原來我才是那個最自私的人,我不過是仗着他是親生父親,他虧欠媽咪所以如此的任意妄爲,肆無忌憚——”
哽咽的聲音說不下去,如刺在喉,疼的要窒息了。這些年她隻沉浸在自己的孤獨與悲傷中,從來沒有想過他的感受,沒有爲他考慮過,亦沒有體諒過他的心情。自以爲是的恨着他,自私的揮霍着他給的寵愛與溫柔,沒有想過他也不過是一個得不到自己所愛的平凡男子,他也會苦會累會老,會死去。
因爲是最親的親人所以如此不在意的傷害,換做淩玖月,她倒未必敢如此的放肆與任性。
“他不會怪你的,你是他唯一的女兒,是他生命的延續。哪怕他離開這個世界了,隻要你還活着就表示他還存在這個世界上,你是他的希望與所有。”
“我看不見,我什麽都不能爲他做,甚至連他什麽樣子都不記得了。”潔白的貝齒緊咬着唇角,用力的咬破唇瓣血腥的味道蔓延充斥整個口腔,心頭驚顫的痛。
她從沒想過蕭子墨有一天也會離開自己,而自己會如此的難受。
“我想隻要你開心快樂的活在他的身旁就是對他最好的奉獻,并不一定是需要做些什麽。”
蕭子墨住院後,明珠就不肯離開醫院,一直在病房裏坐着,安靜的像是沒有感情的木頭。席陌亦沒有強制性她回去休息,現在這樣的情況,除非是把她打暈,否則她不會離開的。
蕭子墨睜開眼睛,窗外已是華燈初上,病房裏是一片蒼涼,視線落在明珠的臉頰上,皺眉,“你怎麽不回去休息?”
明珠聽到聲音回過神來,手指在床單上摸索了半會握住他的手指,很涼很僵硬,“你醒了,餓嗎?我叫人送吃的進來。”
“不餓。”蕭子墨淡淡的回答,“你回去休息。”
“餓不餓?我給你倒水……”
“明珠。”蕭子墨打斷她的話,語氣沉了沉,“我不需要你照顧,回去。”
明珠愣了愣,被咬破的唇瓣微微的疼痛着,感覺他的掌心抽離後更加的冰冷,聲音幽幽而起,“我是你的女兒,你在這裏,你讓我還能回哪裏去?我已經沒有媽咪了,你還想讓我成爲沒有爸爸的孩子嗎?”
爸爸!!
蕭子墨黑眸一震,黑眸裏盛着暖色的光柔軟而驚詫,“你,你剛剛說什麽?”
“爸爸!”明珠哽咽低啞的聲音艱澀的溢出,像是一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子般很是生澀,磕磕巴巴的,“爸,爸爸……”
眼底一片濕熱,看着與紊兒有幾分相似的臉龐的女兒,嘴角溢出滿足而驕傲的笑容,“你,你終于肯叫我爸爸了。”。
還以爲到死也盼不到這一聲——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一聲比一聲熟練,一次比一次的肯定,不斷的重複這簡單而偉大的兩個字,仿佛是要将缺失的二十多年沒有叫過的“爸爸”一次性給補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爸爸……對不起……”
淚雨如下,猶如斷了線的珍珠,零零散散的落下來,怎麽都止不住,挂在蒼白憔悴的臉頰上,閃爍着破碎而無助的微光。
“傻孩子。”蕭子墨薄唇輕抿,嘴角察覺到苦澀的味道這才發現自己也流淚了。
血緣是這個世界上最奇怪的存在。
明明沒有多少的喜歡在意,可是當要失去時卻覺得心要空了,就好像在這個世界上連一個可以恨的人都沒有了。心空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洞,風貫穿而過,回聲不斷。
“别哭,就算我不在了,還有席陌照顧你。他永遠不會離開你。”低啞的聲音笃定而心疼,丢下她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無依無靠,他又怎麽能舍得。
即便他從未愛過牧如紊兒,可明珠到底是他的親生女兒,對她的愛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等發現時便已習慣讓她肆意妄爲,任性倔強。
這便是他對女兒的愛。
“我不要。”明珠不住的搖頭,聲嘶力竭,“我不要,不要離開我,爸爸……别丢下明珠一個人……不要丢下我……”
蕭子墨黑眸心疼而無奈,如果從一開始就能讓她這般的任性哭喊,而不是壓抑陰郁,或許這些年她會過的輕松點。
明珠的性子裏有着紊兒的隐忍與壓抑。隻是一個人壓抑的太久,性格與脾氣很的會變得乖戾。
“明珠,你知不知道,隻有會哭的孩子才會有糖吃。偶爾哭一哭沒事的,如果你不開口,誰會知道你究竟需要什麽?”蕭子墨意味深長的開口,聲音虛弱無力,隻是在死前,他真的想告訴她一些人生的道理。
“席陌千般錯萬般錯,他終究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你可以對我任性,因爲你是我的女兒,我許你如此。可你不能對他再這麽任性下去。被愛太奢侈,經不起你多年如一日的揮霍。席陌再愛你也會有自己的底線,誰能容許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鬧一輩子的别扭?”
說着,他蒼老的手指撫了撫她冰涼的臉頰“乖一點,好嗎?好好的和他過日子,别再任性。”
明珠好不壓抑心裏的悲痛與憤怒,“啪”的打開他的手。
蕭子墨愣了愣,随之又笑起來,伸手親昵的捏了捏她滿是淚水的粉頰,“你看你又和我鬧脾氣了,不過感覺親近很多呢!和其他的父親與女兒差不多……”
溫柔的話語裏有着遺憾,觸動着明珠心底最隐秘的弦,眼淚再次席卷。
“明珠。”蕭子墨手指溫柔的拭去她流出的淚,“我一直在學習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父親,可我一直學不會。對付女人我有千千萬萬種辦法,可對付女兒我真的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我也很想像别的父親那樣能陪女兒吃飯,玩樂,給女兒說睡前故事;我想你也一直希望有這樣的父親。我一直想做可是總做不到,我做不到,但淩玖月能做到,他一定做的比我更好,是一個一百分的父親。其實我很後悔,後悔當年沒讓你跟着他,如果你跟着他和阿九,或許,或許今天你就是另外一個樣子。”無你陌明。
許是一下子說了太多的話,有些累,他停頓了下,似乎輕笑了下。明珠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聽到蒼涼的笑裏有着許多的無奈與無力,“有時候我真的很惱火啊!明明是我的女兒,卻要叫淩玖月爹地,你是那麽崇拜他,我這個親生父親在你面前顯得一無是處。真的很荒唐,是不是……”
是的。
明明是你女兒的我,甯願叫别人爹地,明明你就在我身旁,可我總想着小時候溫柔如神般存在的爹地,那樣的崇拜與敬仰。
隻是,隻是我隻敢在你面前這樣的放肆與任性,隻敢在你面前如此的輕松自在,不需要掩飾自己的缺點。
原來在很早以前我就在心裏承認你這個父親。
“對不起……爸爸……對不起……我應該早點想明白的……”明珠控制不住眼淚,隻能牽強着控制着顫抖的聲音。
“傻孩子。”他笑着說,“你才二十二歲,還隻是一個孩子,你的人生還沒走到一半,你能想明白什麽呢?現在也不晚,至少我等到你肯認我了。就算我很快就要離開你,此生也沒有任何的遺憾了。”
“好了,别哭了。”他擦着她臉頰上的淚,輕聲溫柔的哄着:“好好的生活,我相信現在你已有能力照顧自己。你若真不願意好好的和席陌過,我可以幫你。隻是你要認真的想好,人一輩子才活一百年,有些人也就幾十年的時間。要遇到一個自己愛的,又愛自己的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你們兩哥已經浪費太多太多的時間了。”
“你不要我了,我不要你管。”明珠哽咽,更像是一種女兒對父親的撒嬌。
蕭子墨放聲輕笑,握緊她的手,歎氣:“不管就不管,我的女兒如此聰慧,善良,可愛,席陌不要了,還有很多男人搶着要。讓他後悔去。”
他輕佻的聲音讓明珠破涕爲笑,心情很沉重,隻是此刻不想再添加他的難過。
“你好好休息,我在這裏陪着你。”
蕭子墨再次陷入冗長的沉睡中,更像是一種昏迷。
從始至終明珠一直握着他的手,緊緊的不放開,害怕一放開就再也抓不住了。
天亮時蕭子墨醒來看到明珠還在床邊,一夜未曾合眼,硬是拔掉手上的輸液針和各種檢測儀器,拉着明珠的手要回家。
明珠搖頭,輕聲道:“爸爸,醫生說你的病需要住院治療,現在我們不能回家。等你病好了——我們,我們再一起回家。”
說話的同時明珠也知道這隻不過是一時的托詞,說完又不禁的心虛起來。
蕭子墨不管不顧的,急躁起身,就要下床。
明珠看不見隻得大喊一聲:“蕭子墨。”
蕭子墨不禁愣住,逐漸的放棄掙紮,跌坐在病床上,怔怔的看着女兒。半響,他低沉着聲音問阻攔他的醫生,“如果我接受治療,會有——多少時間?”
這是他一直以來最不願意提及的話題,可終究要到問起的這一天,沒想到這天來的這麽快,快到他還沒做好準備。
醫生先是看了明珠,再看看蕭子墨,緩緩說道:“蕭先生,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一時間,病房裏沒有人說話,靜的像一潭死水,隻有那些檢測儀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充斥着整個病房。
“爸爸,不要這麽快……這麽快的離開我。再多陪我一會好不好,不管是什麽情況,我還想多叫你幾聲爸爸,想你多回應我幾次。”
蕭子墨噤聲了,靜靜的看着明珠,沒有堅持要出院,而是安心的接受醫生安排的治療,哪怕知道這些隻不過是拖延他能在這個世界苟延殘喘幾日罷了。
日複一日,秋葉凋零,一切似乎進入了冬眠的狀态,無聲無息的,隻是越加寒冷的天氣在細微的提醒着明珠,時間悄無聲息一點一滴的在流逝。
醫院寬敞筆直的林蔭道,兩旁的法桐凋零的枯黃的毫無生機,冬日的陽光微弱而涼薄;在林蔭道的盡頭,有着醫院最好的治療部門,簡單華麗不失簡約;白中帶粉的牆壁,似乎企圖爲這充滿病痛與死亡的地方添湊一份生機,可卻終究是徒勞。
這個偌大的醫院,像哥無聲的巨大墳墓,死氣沉沉。
治療部門靜的連呼吸都能十分清楚的聽見,護士的鞋子“嗒嗒”響聲空洞而刺耳。這個部門是專門爲有錢人設置的,這裏有世界上最好的醫療技術和設備,有最好的醫生和護士,費用一般人無力支付的;明珠聽席陌說過,安排在這個地方,是希望蕭子墨能得到最好的治療,哪怕最後治愈的幾率等于零。
明珠看不到,但她能感覺到他們的情緒越加的焦慮與無奈,都是很努力的在治療,可卻隻能如此。
這種情況并不是第一次見,急救的次數逐漸的頻繁,一次又一次病症發作,一次又一次更深的疼痛。明珠坐在一旁,在黑暗中靜靜的聽着。
她不知道蕭子墨還能撐到什麽時候,是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無法欲知的死亡,随時都可能将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血親的親人從她的身邊帶走。
蕭子墨昏迷着,早已沒有以前的神采奕奕,消瘦的臉頰已經深深的凹陷下去,肌膚上的皺紋更深,唇瓣上沒有血色,臉色是異常的蒼白。露在外面的手甚至可以說是骨瘦嶙峋,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皮緊緊包裹着骨頭。
此刻他的手背上還紮着針,床邊的架子上挂着兩袋輸液包,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的底下,順着透明的軟管流進他的身體裏。
明珠似乎都能聽見那一滴一滴無聲的藥液落下的聲音,如針尖一般紮着自己的心。
在他的床頭坐着,摸索着紙巾輕輕的擦幹他額頭的虛汗。
蕭子墨忽而皺了下眉,恍惚幾次睜開眼睛,試着張了張唇,然而有些幹裂的唇瓣卻幾乎張不開,更發不出一點聲音。
無奈,他隻能似有若無的搖頭,唇瓣無聲無息的苦笑。
明珠感覺到他在動,“對不起,爸爸。我吵醒你了。”
他發不出聲音,隻能定睛的看着她。病房一時陷入極點的寂靜,時間好像被卷入旋窩,一去不回。
對于蕭子墨來說,日子就是如此,撐過了一天就少一天,每一天都是活在倒計時裏,不知道哪一天是生命的終結,明天,還是後天?
明珠這半個月就在他的身邊,無時無刻。每天都感覺到他的生命在無形中消失,有時坐在病床前,哪怕再累也不敢合上眼睛睡一會,哪怕看不見可隻要是清醒的狀态就能感受到他就在自己的身邊。
多感受一秒就少一秒,周遭泛着悲哀,悲涼悲泣的離别。
隔天的傍晚蕭子墨從昏迷中醒來,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好,能起身能說話,眼睛泛着微微的亮光。
明珠聽着他的聲音有些許的力量很是高興,或許是有奇迹發生了。
那時的她還沒有聽人說過,人在臨死前,上帝會特别的眷顧給予一點時間,告别或交代遺事——也叫做,回光返照。
“我今天的精神好很多,你不要時時刻刻都在我身旁,回去好好睡一覺,晚上不要再來了。”
枯瘦的手指握了握她的手又松開,一瞬不瞬的看着明珠,仿佛是要将她的樣子刻進自己的靈魂中。
“回去吧。”
從四歲認識他,十歲回到他身邊做他的女兒,自己想要的,想不到的,事事他都會爲她辦好,哪怕有些不是她想要的,也要硬塞給自己,是因爲他在竭盡所能的愛自己,爲自己付出。這十多年來習慣諷刺他,習慣他的不介意,習慣他在身邊的日子,相依爲命——沒有他,該怎麽辦?
“爸爸,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去看媽咪。我們從來沒有一起去看她,如果去了相信她一定會很高興的。”明珠淡淡的開口,這些話她一直都很想說,隻是他的身體太差了,她一直不敢說,現在他終于好一點,或許能實現。
蕭子墨先是一愣,随即笑起來,點頭,可望着她的眼神是無奈的,“好。等我好起來,我陪你一起去看她。”
明珠輕輕的點頭,站起來走到門口回頭,“你要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
聽了她的話,蕭子墨皺眉,聲音沉了沉,“明天,不,是以後都别來醫院看我了。很晦氣,等我好了我自然會回家陪你去看你媽咪。——我累了,想休息,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休息。”話說到最後,聲音越加的沒有力氣。
明珠回到家,不知道爲什麽特别的累,身體變得麻木,有些不受大腦的控制與支配。
和容嫂打過招呼,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幾乎是閉上眼睛就睡着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吵醒了她。鈴聲不停的響着,黛眉皺了皺,翻過身,手指摸索許久拿到手機放在耳邊,停止吵人的鈴聲,迷迷糊糊的開口:“喂。”
“明珠,是我。”席陌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異常的低沉,與以前截然不同,隐約帶着一份悲傷,語速也很慢,完全不像他強勢淩厲的作風。
“有什麽事嗎?”
明珠緩慢的坐起來,腳在柔軟的地毯上踩了踩,好不容易踩到了拖鞋。
“明珠,你聽我說——蕭叔他不在了……”
“什麽?”明珠一時沒反應過來,不在了是什麽意思。
“蕭叔他走了,傍晚你離開醫院沒多久走了,沒有多少的痛,走的很安詳……”
明珠握着手機僵在那裏,不知說錯。
電話裏席陌好像還說了什麽話,可明珠一個字也沒聽清楚,無非是說些安排她的話。
傍晚離開時他還好好的,怎麽會沒多久就——他明明答應等病好了就一起去看媽咪,爲什麽要食言……
“明珠,你還有我,你不是一個人……”
“不!不是的——”猛的,明珠聲嘶力竭的喊道:“你在騙我,他不會走的,他明明答應過我會陪我去看媽咪的。”
電話裏傳來席陌的歎氣,“明珠,你不要騙自己。蕭叔真的走了,你早就想過有這麽一天!”
“不是的,你在說謊……因爲我恨你,我折磨你,所以你故意說謊騙我……”
明珠“啪”的一聲将手機遠遠的摔了出去,四分五裂。不住的搖頭否認,爸爸怎麽可能會——死呢?
一時間,天旋地轉,心痛的好像要死掉,悲恸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如冰冷的海水将她溺斃。
慌張、無措,難過,不自覺的顫抖着,淚水早已控制不住的流了一面。
窗外是漆黑的夜,冬天的氣息越來越濃郁,好像每一片土地都要凍結成冰。她好像陷入一片無盡的黑夜裏,無邊無際,如漩渦般将她吞噬,死死地纏着她不放——
爲什麽命運要如此的殘忍,吝啬的連一點溫暖都不肯施舍給她。
明珠像是受到什麽刺激,站起來,黑暗中摸索着,跌跌撞撞的沖出了房間。
少爺:今天6000字更新。推薦票啊推薦票,我都要完結了,你們忍心不滿足我最後的遺願嗎?推薦票,紅包快到我碗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