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計劃怎麽可能會敗了呢,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你動了手腳,方箐,一定是你,隻有你才有可能,隻有你才有這種頭腦,那個愚蠢女人怎麽會想到呢,她怎麽會不用我騙她的回心轉意癡情散呢,她到死都恨你,她怎麽可能不對禦天麒下藥呢,不可能,絕不可能——所以,是你,一定是你,是你破壞了我的好事。方箐,我饒不了你!”趙惠兒瘋狂地飛了下來,她直朝方箐攻襲而來,卻忘記了她所站的地方。
碰——
重重地一聲悶響,趙惠兒的頭撞到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血色印染開來,凄美而妖娆。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死不瞑目。
圍觀的衆人看到此情此景,皆吓得退離三丈之外。
禦天麒黑玉子眸掠起冰寒的光色,他淡漠地看着血泊中的趙惠兒,隻是冷冷地揚起龍袖。“來人,将趙皇後擡下去,交給冷玉宮的陳嬷嬷好好地整理一下,以皇後之稱合葬先帝皇陵之中。”
“屬下遵命。”皇宮侍衛長統領揚手一揮,帶着幾名侍衛,将趙惠兒的屍身擡出了乾甯宮的宮門。
“小豆子。”禦天麒黑玉子眸隐隐而動,瑩潤的水色迷離了雙眸,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嬌美的女子,毫無生氣地躺在冰涼的地面上。
“好好打理靜皇妃,死後以慧賢皇後的名義下葬,安置朕的皇陵之側。”
“奴才明白,奴才遵旨。”小豆子一擡手,立即幾名侍衛擡起陸儀靜的屍身,跟着他出了宮門。
方箐看着她們冰涼的屍身被擡了出去,那種凄涼的結果,令她心中泛動淡淡的酸澀。乾甯宮廊柱上的妖娆紅色,丹蔻如血,她淡然的子眸浮動隐隐的無奈。她輕輕一歎,曆來後宮的女人,那尊榮華貴的鳳袍,連同這座後宮之尊的乾甯宮皆是血色染紅的。
禦天麒在陸儀靜死後,将皇後之名賜給了她,她也可以瞑目九泉之下了,至少,他日禦天麒死後葬入皇陵之中,陸儀靜便可以陪同他身側了,盡管有些悲涼,但在她心裏一直都想成爲他真正妻子的願望,也總算是實現了。
方箐知道今日不宜跟禦天麒談論公事了,所以她默然地轉身,想要離開這座令她感慨的乾甯宮。
禦天麒卻喚了她一聲。“箐兒。”他幽冷深沉的黑玉子眸之中滿含期盼,甚至是祈求的光芒。
那一眼流露的脆弱,讓方箐輕歎一聲,緩緩停了腳步。她回眸,淡淡地凝視着他。“有事嗎?”
“可以陪朕走一走嗎?”禦天麒黑玉之眸的光澤凝成一點光束,他屏住呼吸地望着她。
方箐淡然雙眉微微地挑了挑,而後她道:“可以。”
“我們到那邊走一走吧。”禦天麒默默地走在前頭,方箐跟在他的後頭,她看着他的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蒼涼、落寞,那拉長的影子,帶起幾分蕭瑟的清冷。
他的背挺得很直很直,似出鞘的霸王槍一樣,尖銳而冰寒。他走每一步都很慢,很慢,慢得隻要方箐多跨一小步,她的鼻尖就可以撞到他寬厚挺直的後背。
忽而碰——
他的腳步停止了,而她沒有停步,便這樣硬生生地撞了上去,撞上了他微冷的後背。
方箐皺眉揉了揉她的鼻子,禦天麒卻沒有回頭,她發現他的手,在微微地發顫着。
在她還來不及收起眼中驚愕之色時,禦天麒忽然轉身了,他轉身的那一刹那,方箐清晰地看到了他黑玉般溫潤的眼眸中,水珠瑩潤,他的眼睛紅了。
滴——
透徹明亮的淚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的七色光芒,滴落在她柔白微涼的手背上。很熱燙的感覺。
她淡然子眸,水波震開,蓦然飛流激起,愣愣地看着禦天麒。這是他的眼淚嗎?他哭了?一向驕傲的他,一向自負的他,見識過很多面的他,唯一沒有見過他脆弱到落淚的樣子。
她看着一國之君,高高在上的他,突然悲滄地滑落身體,他雙膝抵觸到冰冷的地面,黑玉一樣美麗的眼瞳,淚珠無聲地滑落他的臉頰。
她看着肩頭不斷抖動的他,看着他支撐到現在才忍受不住心中悲傷的他,她不由地蹲下身體,伸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你,沒事吧?”她的聲音很低,很沉,淡然的雙眉微微地突了突。
禦天麒突然轉身,他紅了雙眸的眼睛,期盼地盯着她的肩膀。“箐兒,可以借個肩膀讓我靠一下嗎?”此刻的他不是一國之君,不是肩負一國子民的帝王,他隻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一個受傷了想要尋找安慰的男人。
方箐雙眉一凝,她看着這樣的禦天麒,無法拒絕,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靠吧。”她淡淡道,目光凝視着遠方,心緒莫名。
禦天麒的頭,靜靜地靠在了方箐的肩膀上,他身體縮成一團,似在努力地壓制着内心的情緒。
終究他抑制不住,他忍不住伸手,将方箐牢牢地擁抱在懷中,他埋頭在她的肩膀處,那熱燙的淚珠,濕潤了她的肩膀。
方箐淡然子眸水波漾開,她想推開他。
“箐兒,就讓我抱一會兒,抱一會兒就好。”他聲音沙啞而模糊,那濃烈的悲傷,令她想要推開他的手,慢慢地,遲疑地拍上了他的後背。
輕柔的,一下,二下,三下……
良久,禦天麒的情緒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他松開了方箐,黑玉子眸定定地望向前方,别扭地避開了她的視線。
他,其實很不想在她面前洩露他的脆弱,可是每一次他狼狽的時候,她都在他的身邊,他冷硬的唇線不由地揚了揚,淡淡地開口道:“箐兒,你知道嗎?我是先帝平王的遺腹子,是禦天行的父皇安王謀害了我的父皇,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父皇的一切。若非當年安王根基不穩,他需要借助鸾家勢力,我母後早就命喪黃泉了,而我根本就沒有機會活着出世。”
他話到這裏,音色突然變得很輕,很沉。“母後她當年爲了保護我,買通禦醫,提早一個月将我催生下來秘密送往淳王府養大。一個月之後,母後從民間買來一個嬰兒,代替了我,死在了安王的手中。從我開始懂事開始,母後就開始籌謀,他将我安排在當時還是太子的禦天行身側,成了他的侍讀,慢慢地接近皇權的中心。她從小教導我,一定要替父皇奪回江山,一定要向害死父皇的安王報仇,她要我努力上進,變得出色,出色,更出色,等候時機奪回屬于父皇的一切。”
話到這裏,他側目望向方箐,眼中閃過愧疚之色。“而你,當初的鸾玉卿,便是那個時機,你是母後,是我複仇奪回江山的關鍵。三年前,我的師父算出你的命格不凡,他算出你是滅舊朝立新朝的命格,他知曉你一定助我完成大業,便跟母後商議着将你的命定姻緣簽給替換了,拆散了你跟禦天行,将你下嫁給我。”他的聲音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了,呢喃若風。“如果三年時間可以返回的話,如果我在知曉你的身份之時便放手的話,也許一切的結局都不同了,不同了。”他勉強地笑了笑,神情黯然道:“讓你見笑了,箐兒,你聽着有些煩了吧。”
方箐淡淡地飄過他一眼,她道:“沒有。”他的故事并不是很新鮮,這種故事在皇宮這個人吃人的地方并不稀奇,她在她的那個世界裏,看過這樣的故事何止千個,萬個都有。隻是故事的人從陌生人換成了身邊的人,她不由微微蹙了眉尖。“其實,我并不理會誰奪了誰的江山,也不在意誰人當了帝王。隻是當初氣憤你利用了我,将我耍了一回。不過,我也報仇了,你也得到應有的懲罰了。”她薄唇揚了揚,從衣袖中取出一方精緻的小盒子,遞送到禦天麒的面前。
“給,這是應該還你的東西。”她将盒子塞到禦天麒寬厚溫暖的掌心中。她擡眸,靜靜地看了遠處一會兒,緩緩地起身,輕輕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我,也該回去了,他等我好久了。”她踏步而去,淡然而從容,從他的身側走出去,從他的視線走出去。
禦天麒濃烈的雙眉緊緊一凝,他黑玉子眸盯着手中的精巧盒子,輕輕一開,捏起裏面的一方信箋,緩緩攤開來。
他的視線一接觸到那些清晰的字迹時,蓦然光色飛起,波光潋滟,漣漪不斷。慢慢地,信箋在他的手心裏揉成了一團。
他冷硬的唇瓣扯出一道苦澀的弧度。
箐兒,你将這些東西還給我,是要真正地跟朕訣别了吧。此次你離開朕的身邊,從今再不會回頭了,是嗎?
你将你我之間的恩怨都消除了,一筆勾銷了,不再跟朕牽扯上任何的關聯,哪怕是仇恨,你都吝啬給予。
箐兒,你就真的那麽絕然無情嗎?禦天麒怔怔地看着盒子,痛楚的光芒交彙眼底。
南宮門外,方箐淡雅的身影站在那裏,她回眸定定地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宮殿,眼中漂浮起淡淡的霧氣。
禦天麒,你太遲了,你來得太遲了,太遲了——
她轉身大步地開走,風起,青絲飄飄,衣袂飄飄,那飛起的塵灰,慢慢地淹沒了她絕然而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