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中的有些人惶惶不安,生怕她觸怒皇上,像上次宴會上那麽斷然地回絕了皇上。有些人卻暗暗高興,他們就等着她觸怒皇上,讓皇上好好地懲戒她。
席位上,一直沉穩安坐的鸾玉辰,忽然起身了,他瑩潤柔和的黑玉光澤,泛動眸底,他擔憂地望向方箐。
一旦卿兒再次駁了皇上的龍顔,那後果不堪設想。
一朝君主,一次回絕,可以被人贊譽胸襟寬大,二次回絕的話,那麽,就算帝王胸襟如何寬大,恐怕在衆位大臣面前,也下了這個台面。
他的擔心,他的憂愁,透着空間裏無聲的語言,像是有感應般似的,方箐突然回頭望了鸾玉辰一眼,那一眼,便讓方箐改變了決定。
她轉身,迎上那雙深沉清傲的黑眸,淡淡地點了點頭。“靜側妃所言不錯,箐兒确實願意爲安陵公主起舞一曲。”
衆人一驚!
喝着悶酒的禦天麒,啪——他手中的酒杯從指尖滑落了下去。靜側妃盯着方箐,她神色呆滞,不敢置信地微張了紅唇。
鸾玉辰舒緩一笑,他眉宇間的愁絲,恰如陽光驅逐烏雲,瞬間消散到九霄雲外。高位上的禦天行他聞聽到方箐的回答,先是一愣,而後龍顔大展。
“來人,擺琴。”
方箐款款而來,她含笑地看着鸾玉辰。“勞煩大哥爲箐兒伴曲一首。”
“好。”鸾玉辰溫潤的子瞳,光色若彩虹般地綻放開來。他翩翩來到琴架前,擡首,溫柔地注視着方箐。
方箐淡眸一轉,她朝禦天行施禮道:“請皇上讓歌舞園的所有人都聽從臣女的調配,臣女才肯舞這一曲。”
“當然可以。”禦天行的精神突然來了,他龍袖揚起。“來人,帶甯王妃去歌舞園,并帶朕的旨意。吩咐下去,歌舞園内的一切,任由甯王妃調配。”
“奴才遵旨。”旁側的太監下了玉階,他有禮地看着方箐道:“甯王妃,随咱家來吧。”太監走在前頭,方箐跟在後頭漫步而行。
方箐出了百花廳大概半個時辰之後,宴席上的衆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高位上的禦天行把着手中的琥珀琉璃杯,他光色閃爍,令人猜測不出心思來。
皇後趙惠兒面上雖然一片甯靜,但眼眸深處,俨然有細細浪花泛起。藍妃水柔柔懶洋洋地翹高手指頭,她撫着那微微突起的小腹,櫻桃小嘴,微微地嘟嚷着。“跳個舞罷了,怎麽要等那麽久。”
皇貴妃鸾玉鳳面有難色,這個卿兒,她究竟在搞什麽鬼,到現在都沒有回來。要是再等下去,她擔心皇上都沒耐性了。
安坐在琴架上的鸾玉辰,他卻穩妥地坐在那裏,神色祥和地等候着。他懂她,知道她一定會給衆人帶來傾城傾國的一舞。
百花廳裏,衆人懷抱心思各不同,他們時而目光飄向大門處,探一探那熟悉的身影回來了沒有。
嗑——
琥珀琉璃杯,輕輕碰撞龍案上。禦天行眉峰微起,他輕輕地長歎一聲。
“皇上,妾身感覺身體有些不适,想回去歇息了。”藍妃水柔柔适時地送上一句,她不會給鸾玉鳳再次得到皇上寵幸的機會的。
禦天行眼中含有深意地望了鸾玉鳳一樣,他張了張唇,剛想說擺駕仙羽殿。
咚——咚——咚——
振奮人心的鼓聲,悠遠而厚實,穿透了整個百花廳的上空。
禦天行精神一振,他又穩穩地坐回了龍座上。鸾玉鳳一喜。“皇上,卿兒回來了。”禦天行同樣面有喜色,他笑着點了點頭。
藍妃水柔柔悶悶不樂地坐回到位置上去,鸾玉鳳也不由地送她一句。“妹妹身體不适,還是先回去歇息吧。”
“妹妹這會兒又覺得沒什麽了。皇上坐在這裏,妹妹我怎麽可以一個人棄席而去呢。”藍妃水柔柔懶懶地靠着坐位。
大門處,四名壯漢擡着一架巨鼓急急而奔來。那跪在大鼓之上的正是方箐。此刻她的服飾妝容已然跟原先的大爲不同。
紅色,火紅的羅裙,如火焰一般,像是鳳凰在烈火中重生,發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她的雙手在鼓上有節奏地敲打着,嬌豔粉嫩的紅唇,一支妖娆芬芳的紅色玫瑰,被她的貝齒輕輕地咬着。
她目光不再淡漠,而是絲絲入骨的那種絕世媚态,她身體的每一寸地方,仿佛都會說話似的。她的眼睛在說話,她的嘴巴在說話,她的柳腰在說話,她舒展的皓腕雙臂在說話,她輕盈飛舞的雙腳也在說話。
她扭動着嬌軀,舒展着雙臂,靈巧地跳動着雙腳,她用她一切會說話的肢體語言,傳達她舞蹈的美麗,舞蹈的力量。
她似水,又似火,剛柔并濟,舞姿中,柔中帶剛,剛中帶柔,柔和了武術跟輕舞的精華部分。
她就像世上最古老最原始的那一副畫卷,伴随着宏遠而厚重的鼓聲,激動人心,震撼視野,勾魂攝魄,讓人沉浸在她抒發無盡生命力的舞蹈中。
咚——咚——咚——
她在大鼓上飛旋着,在大鼓上敲打出明快的節奏。突然,她飛身躍下大鼓,如風一樣地舞向安坐在琴架前已然驚呆的鸾玉辰身前。
她清冷的眸中,媚絲旋轉,她取下紅唇上的紅玫瑰,雙臂舒展,以一個完美的旋轉角度,将手中的紅玫瑰指向了鸾玉辰。
“大哥,送給你。”
鸾玉辰看着方箐,他太過震駭,以至于不知道怎麽回應,直到他手中多了一支火焰般的紅色玫瑰,他才無奈地笑了笑。
卿兒這個丫頭,鬼精靈,虧她想出這樣的鼓舞來。他這個伴曲的琴師,原來隻不過是卿兒使得一個幌子啊。
他猜測到事情的背後之後,他反而沒有生氣,而是由衷地欣賞地這個丫頭。出人意外的舞,才會震撼人心,才會驚豔一絕。
卿兒這麽會拿捏人心,他這個做大哥的,以後都不用再擔心她以爲魯莽而吃虧了。他将手中的紅色玫瑰放到鼻息下一聞。
還挺香的,他嘴角笑光流動。
高台上的禦天行龍眸看到這一幕,他閃亮的深邃黑眸,瞬間光色黯淡了下去。“皇上,這道江米釀鴨子口感不錯,你嘗嘗?”藍妃水柔柔夾了一塊鴨肉給禦天行。
禦天行淡淡地瞥了一眼,沒有回應。藍妃伸出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神色尴尬。“皇上不喜歡吃,那柔兒吃了。”她擠出不自然的笑容,将筷子悶悶地收回來,将鴨肉放在唇内狠狠地咬着。
鸾玉鳳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她得意地飄了藍妃一眼。“皇上,卿兒的舞姿真是絕妙無比啊,你看,跳得實在很棒呢。”
禦天行淡淡地嗯了一聲,他的視線追随着那火焰包圍的身影。
皇後趙惠兒不動聲色地看着鸾玉鳳跟水柔柔鬥來鬥去,對于她們兩個,她壓根就不在心上。放在她心上的,恰是舞池中的那個女子。
那麽絕美妖魅,傾國傾城。
一舞即出,無人能敵!
席位上的禦天麒看着紅豔飛舞的方箐,她舞姿飄逸而妖娆,清純而魅惑。清冷的時候,像個落入凡間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溫柔的時候,像化成春天秋雨般的柔潤,點點滲透進人的心裏,深刻在靈魂深處。
他握着酒杯,如癡如醉地盯着那道火紅的身影,口中不覺念念有詞。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
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
臨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
與餘問答既有以,感時撫事增惋傷。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
念完之後,他頭砰地一聲撞到了桌面上。禦天麒醉倒了。
“麒哥哥,麒哥哥,你醒一醒啊,麒哥哥,麒哥哥,你醒一醒啊,醒一醒。”陸儀靜看着醉倒的禦天麒,她水眸盈盈,不斷地搖晃着他的身體。
禦天麒醉夢中似看到熟悉的嬌容,他癡迷一笑,突然伸手握住了陸儀靜的手,溫柔地喚了一聲。“卿兒,你終于肯理我了。”
碰——
陸儀靜聽到禦天麒口中喚着鸾玉卿的名字,她一驚,縮回了手,令禦天麒倒回了桌面上。
麒哥哥在叫誰?是她耳朵出現問題了嗎?他剛才竟然對着她叫了卿兒?陸儀靜神情變得恍惚起來。
轉眸,低頭,她看着沉醉中的禦天麒,盯着他清俊的面容,聽着他不斷地喃喃着。“卿兒,卿兒——”
一聲比一聲清晰,一聲比一聲刺痛她的心。
她沉痛地臉色發白,她視線飄移,木然地看向舞池中飛舞的方箐,看着她若飛虹跨日一樣,迷惑衆人的視線,她不由地憤恨,她痛恨鸾玉卿,同時,更加痛恨她自己。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今天算是領悟到了。
她身側的雙手,不由地緊緊握起。
鸾玉卿,你真的不該回來的,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