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起來了?我去給你舀洗臉水。”她殷勤的說着,“冷不丁換地方睡不習慣,平常在家裏我都起得挺早。”她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堂妹客氣,我去鎮上一趟,走得時候不能送了。”孟大客氣疏遠地說着,随後扭身出去了。
額!大妞碰了一鼻子的灰,又被人下了逐客令,滿心的不自在。她什麽時候說要走了?她追到門口,卻見孟大已經牽了高頭大馬翻身上去,出大門的時候身子俯下去,一眨眼就沒了影子。
她瞧得愣了神,站在門口隻管張望,她娘出來都不知道。
“發什麽愣?我不是讓你去廚房幫忙嗎?”孟嬸子見四下裏沒旁人,又附在她耳邊嘀咕了兩句,無非是讓她好好表現趁機再套話。
大妞進了廚房,瞧見孟朵正往鍋裏貼玉米面的大餅子,趕忙過去幫忙。
“做這麽多,恐怕吃不完。”她笑着洗了手,撸起袖子跟着動手。
孟朵看見是她笑着回道:“大伯臨走的時候吩咐了,親戚大老遠來一趟,本來就沒什麽好嚼骨一定得吃飽。況且你們回去要走上一小天,路上得帶些幹糧才成。”
“我們……”
“其實應該留你們多住上幾天,隻是家裏事情多,地裏的活也不少。今個兒吃了飯就得下地忙活,實在是招呼不周到。好在如今聯系上了,以後就多走動吧。”孟朵不容她說完,“幫我翻翻面,那邊的大餅子要糊了。”
大妞聽見趕緊伸手,剛剛碰到鍋沿兒就被熱氣熏得一哎呦,立即又把手縮了回來。她又拿了鏟子,笨手笨腳的翻起來,還有一塊掉進鍋裏的炖菜中。看她的架勢就不常做家事,連最基本的活計都做不好。
孟朵讓四丫别再加柴火,在大餅子上面噴了些水又把鍋蓋蓋上。等聽見裏面滋啦啦的響便可以揭鍋,外邊微微帶着些脆生生的鍋巴,裏面卻軟顫顫。
大餅子管夠吃,就着白菜湯,還有小鹹菜。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二壯見桌子上連點葷腥都沒有,不依不饒地嚷起來。
孟嬸子照着他的頭就打了下去,“鬧什麽?餓你一天連狗屎都吃得香!不過年不過節的誰家預備肉!”
“有肉!我瞧見了,就挂在柴房裏!”二壯喊起來。
孟朵聽了不好意思的說道:“昨個兒還有,可進早晨就不在了。大伯拿去鎮上賣,有了銀子好還債。”
“我總聽你說還債,到底是怎麽欠下的銀子?”孟嬸子趁機再次打聽着。
孟朵一邊讓五福慢些吃,一邊回道:“還能是怎麽欠下的銀子?鎮上的林大人、鎮長,還有陳家都幫過我們的忙,每到節令都要孝敬一下。人家拔根汗毛賞賜些吃食、用物,我們就得花大價錢四處買能上得去台面的物件。這一來一去就是不小的開銷,勒緊肚皮都不能周全,隻好四處借債。
富貴人家跟咱們還不同,除去三節一年,還有上元、中和、春龍、花朝、寒食、清明、立夏、夏至、分龍、觀蓮、七夕、中元、重陽、下元、冬至、臘八、尾牙、祭竈。這一年到頭沒有消停的時候,可累死個人了!寒食節欠下的饑荒清明都沒還上,眼下又要立夏,這真是又愁死個人!”
“二嫂子在家嗎?”孟朵剛說完,外面就傳來說話的動靜。
孟朵趕忙放下筷子出去,大妞幾個豎着耳朵聽起來,聽見恍惚是個男子的動靜就伸脖張望起來。
“是強子哥,三天兩頭過來找大哥,家裏多虧他幫襯呢。”三春說了一句。
“哼!讨厭鬼!”五福卻不高興地說着,把盤子碗弄得賽着響。
孟嬸子聽出些緣故,便越發往門口蹭。她聽見什麽還錢,暫時寬限兩日的話。強子見她們家有外客,連屋子都沒進,說了幾句就走了。
孟嬸子心裏犯了嘀咕,出去還債不算,這債主還找上門來了。看樣子孟家的日子還真是看着紅火,内裏真是不怎麽樣啊。不過既然來了就不能白來,看看有什麽便宜能多占些!
吃了早飯,孟朵見她們沒有要走的意思,便說道:“地裏活計不少,我實在是沒工夫陪着嬸子等人。要不……”
“都是實在親戚有什麽客氣?咱們農村人過日子哪天不幹活?眼下正是地裏忙的時候,我們都去幫把手。”孟嬸子麻利地往下收拾碗筷,比在自個家裏還要自在。
“這多不好意思,今個兒活還特别重……”
“有什麽不好意思?咱們誰跟誰啊!”孟嬸子熱情極了,“你去找兩件粗布衣裳,我們娘們總不能穿着幹淨利索的衣裳下地。”
孟朵聽了便去翻箱子、櫃,她趁機過去瞧,見裏面沒有什麽绫羅綢緞,也都是家常衣裳。
四丫留下看家,剩下的人全都去地裏幹活。地裏的莊稼長得不怎麽樣,瞧着就比旁人家的矮上一截。今個兒主要是給莊稼上糞,孟朵借了個手推車,上面裝着平日裏撿得幹糞。
先在莊稼根附近刨個坑,把适量的幹糞磕碎放進去,然後再把坑填平。做得時候千萬不能傷了莊稼的根,坑得深淺距離也要适當。
孟朵見她們娘幾個實在是做得不妥當,便讓她們做些死活:二壯、三壯就推糞車,大妞和她娘就往坑裏填糞。那大妞手不能提肩不能擔,隻幹了片刻便累得呼呼喘氣。
“大伯總說家裏缺幹活的人手,往後要是娶媳婦兒一定要個能幹的!”孟朵一邊幹活一邊打唠,“前一段有人給提了一個,聽說家裏弟弟妹妹好幾個,都是她帶着長大的,家裏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能幹的不得了!”
她聽了這話打起精神,幹笑着回道:“農家的孩子幹活都不成問題,隻是要知根知底才好!堂哥的親事定下來了?”
“定是定了下來!”孟朵觑了她一眼回着,“不過這裏面卻有些故事。”
她先是聽見孟大定了親事有些心灰,又聽見這裏面有隐情,心思又活泛起來,趕緊追問着。
孟朵幹活極其麻利,她在前面刨坑,不一會兒就幹到前面去了。大妞貓着腰擡不起頭,滿鼻子都是幹糞的味道,她強忍着追上打聽着。
偏生孟朵說得啰嗦,半晌說不到正題上,五福還總從一旁插嘴搗亂。眼見兩根壟都幹到頭,她也沒聽出其中的緣故。
“你不說堂哥壓根就沒打算這麽早成家嗎?後來這親事怎麽又成了?”她忍不住追問起來。
“哎,有一棵沒下糞。”孟朵眼尖,“你别忙着追過來,我慢慢跟你說!”
她聽了隻好又退回去,心裏暗自喊累臉上卻不好表露。她瞥了一下孟朵的小身闆,瞧着不高也不壯,怎麽幹起活來就不知道累呢?
“咱們休息一下再幹吧。”她抹抹額頭上的汗,偏生手上還一股子馬糞的味道,讓她心裏膈應。
“幹完這一片再休息吧。”孟朵瞧瞧天色,“要是不抓緊,咱們今個一天都幹不完。這兩天就一副下雨的架勢,今個兒把糞下進去,明天下雨剛好借上勁。”
“這塊地半天就差不多了。”大妞一邊捶着腰一邊回着。
“村東頭還有兩塊地,中午咱們稍微吃些幹糧,下午抓緊些才能完事。”
聽見孟朵的話她立即一副霜打了的模樣,渾身疼得更厲害起來。眼下她都累得直不起腰來,要是這樣幹一整天,她不累死才怪。今個兒日頭挺足,這會子都曬得滿臉通紅,到晚上還不成了黑炭頭?抹多少胭脂都蓋不住,會越發顯得比實際年齡老。
歪頭再看她自個的娘,跟在五福後頭更是催命似的忙活呢。五福像頭驢子,一尥蹶子就把一整根壟的坑都刨出來,還個個深淺遠近一樣,得了空還過來幫孟朵忙活。苦就苦了大妞娘倆,自個家裏的莊稼都荒着,卻要在這裏玩命似的幹。
偏生大妞還惦記着孟朵沒說完的話,咬着牙苦幹了一陣追上,“二嫂子還有話沒說完呢,真真懸得人心裏癢癢。”
孟朵稍微放慢腳步,笑着繼續說起來。
“堂哥還真是善良,爲了救人連婚姻大事都讓步。堂哥儀表堂堂,如今家裏日子又好過,誰家姑娘不是滿心歡喜的想要嫁過來?那李姑娘好容易逮着機會,豈不像盯着帶縫雞蛋的蒼蠅?真要想死找個沒人的地方,或是抹脖子,或是跳河,哪裏有死不了的!”大妞聽了撇着嘴巴說着,一臉不屑地模樣。
“誰又知道呢。”孟朵聞聽回着,“反正聘禮都下了,明年進了二月就娶進來。大伯本來就笨嘴拙舌不愛說話,也不知道她們能不能投脾氣。外面娶進來的,到底是不如認識的人那樣知根知底的好,隻是大伯已經答應下了。”
“等過了日子才發覺不對勁,或是和離,或是給休書,都不如事先解除婚約對女方有好處。”大妞笑着說道。
孟朵點點頭,“聽着有些道理,不過還得大伯自個做主。”
大妞聽見這話笑得越發燦爛,幹活越發麻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