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朵吓了一跳,孟大趕忙拽住他的手,“快點跟我出去抓藥。”說完把五福帶出來,又低聲跟大夫耳語了幾句。
大夫聽罷點頭,讓人找了個粗使的婆子進來,幫孟朵料理幹淨,又說些信期該注意的事。
孟朵是初信首至,雖不太懂卻模模糊糊明白些。方才聽了大夫的話又羞又怕,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孟大。她自然而然把五福忽略,反正他什麽都不懂。
孟大帶着五福出來抓藥,順便又詢問了大夫病因和注意事項。五福雖然頑劣不怎麽懂事,可這個節骨眼上卻也知道安靜。他聽了大夫說了病因,登時臉色難看滿是自責、懊悔。
抓好了藥,孟大又細細問了禁忌和熬法,這才出去套車。五福進來又要把孟朵抱出去,孟朵如何能用,隻讓他扶一把走了出去。
見到孟大在外面,她頓覺臉漲得要炸開,連瞧都不敢瞧一眼,上了車一言不發。
五福把被子蓋在她身上,裹得嚴嚴實實。快到四月的天氣本沒那麽冷,孟朵稍微拉開些個縫隙,他就緊張地不得了。
“那老頭說了,你不能着涼。”平日裏,除了孟朵的話,五福對誰的話都不在心。方才卻把那大夫的話牢牢記在心上,半點不敢馬虎忘記。
“哪有那麽厲害。”孟朵輕聲回着,仍舊不敢擡頭瞧孟大,“當大夫的生怕病人的病好的慢,不去根,自然要說得厲害些。我自個的身子心裏有數,眼下就好了不少。”
“都怪我。”這功夫他說話倒是正常了不少,“是我害你大冷天掉進河裏,你才得了這病!我都聽明白了,那老頭就說什麽體内淤寒,氣血堵塞初信晚至的啰嗦話。那日我受涼生了一場病,吃過藥就好了。你也要好好吃藥,回去我熬給你喝!”
“五福還真是出息了,腦袋也明白多了,看樣子這藥沒白吃。”孟朵聽了這麽一通話,覺得有些寬慰。
可還不等她高興,五福的另一席話登時讓她氣餒又害臊。
“不過那老頭好像不會看病,他都不給你包紮傷口。我說你流了好多血,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哪裏淌出來的,現在好了嗎?讓我瞧瞧。”說罷又纏着孟朵動手動腳。
“快點坐好!前面的路有些颠簸。”孟大聽了輕咳了一聲,“若不是你胡鬧,弟妹怎麽會落下這個毛病?你還不知道老實!”
五福聽了立即像孫猴子被套上緊箍咒,關切緊張地瞧着孟朵,唯恐她坐不穩,又特意迎着風頭坐着,擋住了不少涼風。
三個人回到家已經快半夜,孟大先把二人送回去,又去肖強家裏接三春、四丫。兩個孩子誰都沒有睡覺,巴巴的等着孟朵的消息,聽見孟大說無事才放下一半的心。
回到家裏,三春見西屋熄了燈,立在門口往裏面瞧瞧。
“噓,朵朵睡了,小聲些!”五福輕聲說着,把三春扯走,四丫也留在東屋睡覺。
第二天,孟朵起來想要出去做飯,卻見五福端着一盆溫水進來,“洗洗臉,要吃飯了。”說罷把臉盆放下,笨拙的撈出裏面的毛巾擰了擰。他見孟朵要親自動手,連忙阻攔,遞到跟前,看着她傻呵呵的笑着。
“飯菜好了,端進去吧。”孟大在門口說着,并未進來。
五福趕忙扭身出去,片刻,端着小小的炕桌進來放到炕上。
“我又不是得了什麽了不起的大病……”孟朵一想到昨天的事情就害羞,想要出來可孟大站在門口,她又有些害怕跟他面對。
“我下地了,有什麽事就交代五福做。”孟大丢下一句話匆匆忙忙的走了。
孟朵隔着窗戶瞧見孟大出了門,松了一口氣覺得舒坦多了。本來她的月信早就該來,隻是前幾個月跳進河裏着了涼,這才氣血兩淤。好不容易來了出葵,卻到底不通,這才腰腹疼痛難忍,還休克了過去。
昨個晚上吃了藥,燒了一把柴火炕上熱乎乎的。雖然還有些難受卻是能忍住。
她本來就因爲昨天的事情不自在,如何又肯讓旁人伺候。可五福連撒嬌帶撒潑,非要孟朵炕上坐了,還非得動手喂她。
“我又沒斷手斷腳,飯碗還能拿得住。”孟朵把他手裏的匙搶了過去,他也沒堅持,出去蹲在院子裏煎藥。
四丫越發懂事,把院子裏的家禽、牲畜都喂了,見孟朵吃完又收拾碗筷。
孟朵想要洗碗,她趕忙攔着,“大哥說了,這幾日不能讓二嫂碰涼水,不能惹二嫂生氣,也不能讓二嫂累着。”
孟朵拗不過她,隻好留在屋子裏,把針線笸籮扯過來做活。還沒繡完一個花樣,四丫又進來說道:“大哥說了,二嫂在炕上做些針線活還使得,不過不能做太長時間。隔一會就要歇一會,活動活動腰腿才是。”
“平日裏不見你聽話,現在把大伯的話當成聖旨一般。”孟朵見她一臉嚴肅,不由得笑着打趣着。
四丫聞言在炕上坐了,低着頭沉悶了一會兒。片刻她擡起頭,小眼睛竟通紅,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這好好地怎麽了?快到我身邊來!”孟朵伸手招呼她,把她摟在懷裏摩挲着她的頭。
四丫趴在她的懷裏拱蹭了一陣,然後才悶聲說道:“昨個把我吓壞了!看見二嫂躺在地上,我突然想起了二哥,當時他就那麽躺着,以後再也沒起來,我害怕……二嫂,你一定要好好的!”
“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你不用害怕,我吃了藥就好了。”孟朵聽了心酸不已,“往後遇見了事可不要驚慌!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檻,縱然是死了,也有投胎轉世,下輩子到了好人家反倒享福了。
況且人哪有那麽容易就死了,你二哥是打小就多病,吃藥比吃飯還厲害。他走了,我就像跟着死了一回,可如今還不是照樣過日子?不是我性冷情薄,隻是想明白了,他在地下也希望咱們過好日子。咱們一味惦念,讓他不安生,反倒讓他多遭罪。而且……”她是重新活過一次的人,自然看得通透明白。可有些話無法對四丫說,即便說了她也不明白。
孟二去世,孟家人心裏都很悲傷。可人窮日子艱難,孟朵連着哭了幾日,悲傷過度昏死過去。孟家人忙着料理喪事,又要給孟朵尋醫問藥,生活的壓力讓他們無暇再緬懷。可他們心底的悲傷卻一點都不少,每逢年節越發倍增,隻是顧着彼此的感受都不提及罷了。
孟朵見今個兒四丫提起,少不得寬慰。姑嫂二人正在說話,五福端着藥進來。
“趕緊趁熱喝了,省得放涼了又苦又沒效果。”他把藥放到炕桌上,催促起來。
孟朵聽了對四丫說道:“你聽聽,我這一病你們一個個都變得懂事了,連他都明白了許多。”
“這都是大伯說的,他讓我看着你按時喝藥,不讓你碰涼水。”但凡是跟孟朵有關系的話,他都記得牢。
孟朵聞言心中一暖,她知道孟大不善言談,可心裏最有數,大事小事都想到頭裏。凡事說得少,做得多,隻要說出口必然會做到。原來她覺得孟大太過老實、木讷,遇事隻會一味忍讓。可經過陳寡婦和陳大爲的事之後,她對孟大刮目相看。沉着、機智,有膽識,有口才,多少讀書人到不了近前。他兩次教訓三春,讓人不得不敬佩。
誰嫁給孟大,都是有福氣的命,合該那李家姑娘有這個運氣,這門親事陰差陽錯,不能不說是二人的緣分。孟朵隻盼着新嫂子早日進門,有個依靠、臂膀,有個體己話也有地方說去。
想到這些,孟朵心情越發好起來,感覺身子也松快多了。可五福和四丫都攔着她,什麽重活都不讓她動手。她勞作慣了,冷不丁閑下來一點都不習慣。
中午,孟大抽空回來一趟,見她氣色不錯,才又回去。晚飯是四丫做的,她動嘴在一旁教着,做出的飯菜倒也有滋有味。晚上,孟大灌了個湯婆子,讓孟朵放進被窩裏。燒炕用的是軟柴火,熱的慢,散的倒快,用不到下半夜就會冷。
接連幾日,孟朵都被小心的保護着,直到她過了信期。不過孟大還是囑咐她别碰涼水,少吃生冷之物等等。
孟朵見男人們上學堂的上學堂,出去的出去,便燒了一鍋熱水要洗澡。來了幾日葵水身上髒兮兮,她感覺非常不舒服。她讓四丫在院子裏玩,順便看着些人,自個躲到小廚房把門插上。
她把水倒進大木桶裏,脫了衣裳坐進去,頓時覺得舒服極了。她害怕家裏來人,不敢多耽擱功夫,先洗了頭發,又洗身子。上次陳家奶奶給得洗頭的香露和香胰子還剩下一些,她用了一點,小廚房裏頓時滿是香氣。
孟朵洗完了把頭發上的水絞幹,又把内裏的衣裳穿好,剛想要把換下來的衣裳抱出來,就聽見外面有響動。
她唬了一跳,忙問誰在外面。聽不見有回應,她又喊了一聲四丫,仍不聞回話就趕忙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