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裏發酸,火氣不由得湧上來,低聲呵斥了一聲。看見兩個人聞聲分開,他越發不舒服,有種棒打鴛鴦的感覺。
“大伯,五福喝了藥說頭疼,我……”孟朵看見他臉色難看,這才反應過來方才的舉動有些過分。
不知道爲什麽,她總是無法拒絕五福的要求。一看見他無辜、無助的眼神就心軟,那一瞬間什麽清規戒律都會忘掉。然後還會自個勸慰自個,他的腦子有毛病,行爲舉止相當于幾歲的孩子,沒必要有那麽多的忌諱。
“弟妹,你跟我到西屋來。”這新房子很寬敞,光是朝陽的房間就有兩間,中間是過道,後面是一個雜物間、書房,還有一個小小的廚房。
孟大進了西屋,孟朵随後低着頭跟了進來。
“咱們家雖然不富裕,不過比之前卻好上一百倍,一千倍,養一兩個閑人吃飯不成問題。隻是五福與咱們不沾親不帶故,出來進去又跟你特别親密,時間長了恐生出閑話來。從明個兒起,我帶着他幹活,你遠着他些。”
孟朵聽見這話能說什麽?隻有點頭答應下,當天晚上把行李搬到西屋。
五福吵着要跟孟朵住一個屋,三春哄着說給他講故事,他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聽見有故事就樂颠颠跟三春回了東屋。半夜醒過來的時候鬧了一會兒,不知道三春是怎麽說得,他竟肯聽話。
第二天一大早,他看見孟朵就問道:“昨個兒晚上你可睡得好?”
“挺好的。”孟朵有些納悶的回着,歪頭瞧見三春一臉的壞笑。
“哦。”五福有些失望又有些安慰,“等我以後睡覺不打呼噜,你再讓我去西屋睡!”
孟朵一怔,後面的三春趕忙說道:“那是自然!晚上你打呼噜可真是響,得虧二嫂聽不着。不然睡不着覺,她又會頭疼了。你不知道,二嫂每天晚上都被你吵得睡不着覺,眼下屋子多了可算是能好好睡上一覺了。快點,洗洗臉好吃飯。”說完把他扯了出去。
三春本來就是個鬼機靈,念了書越發的主意多。他把五福騙得團團轉,眼見晚上他乖乖留在東屋跟大哥、自個一起睡,心裏得意的不得了。
孟大見到卻罵道:“不學無術,竟學了些歪門邪道。”不過終究是沒有阻止。對非常人要用非常之道,你跟五福說什麽避嫌,男女相處之類的話,怕真是念書念傻了!
吃過早飯,孟大帶着五福下地走了一圈,然後去山裏打獵。
孟朵喂完雞鴨鵝狗豬,又把屋子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家裏多了這麽多活物,每天的嚼物多出來不少。她帶着四丫去野地裏采野菜,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弄了滿滿一背簍。
姑嫂二人回到家門口,大老遠就瞧見李婆子。
“李大娘來了多久?快點屋子裏坐。”孟朵趕忙拿出鑰匙打開黑油漆的大門,把李婆子請進去又把門關好。李婆子來了不止一次,每次進來都要贊歎一陣子。
她摸着屋子裏的家具,咂舌說道:“瞧瞧這滿屋子的物件,我這輩子能摸摸就是福分了。你常到貴人家裏走動,她們家也不過如此吧?都說這風水輪流轉,孟家真是徹底翻了身,你們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平日裏我就說你是個有福之人,如今這話算是應了驗。”
“不過是有貴人幫持,這日子還得慢慢過,能不能過好,全靠勤奮節儉。”孟朵笑着回道。
“你大伯不在家?”李婆子四下裏瞧瞧問道,“我一向說實話,在咱們陳家村,之前若是提及你大伯,誰都忍不住可惜。模樣難得的英俊,身體結實壯得像頭牛,脾氣又好,哪裏去找這樣的男人?不過一個‘窮’字,就把這些長處摸得差不多,再加上還有三個拖油瓶,沒有好人家的姑娘願意嫁過來。
如今就不一樣了,瞧瞧你們家的大房子,十裏八村獨一份。這滿院子的雞鴨鵝豬,都是出銀子的玩意兒。又有貴人提攜幫持,這日子就像一盆火啊!
現在多少好姑娘争着搶着要嫁到孟家來,你們家沒有個長輩做主,他們知道我在你們家還能說上句話,整日的去煩我。本來我不想管閑事,可替人家保媒也是積陰德的行徑,況且這姑娘是難得的好!”說着就喋喋不休的說起來。
孟朵細細聽着,原來那姑娘是李婆子一個遠房親戚,家住在下面的王家莊。上有父母、哥嫂,下有兄弟姐妹,年方十八。
聽李婆子說,那姑娘長得漂亮大方,做得一手好飯菜,針線活也不錯。爲人爽利不啰嗦,本人極好,隻是家裏有些困難,所以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孟朵早就想幫孟大張羅一門親事,李婆子來得正是時候。
她聽了笑着回道:“我們家也沒什麽錢,不敢挑挑揀揀。不過大伯整日在外面奔波、忙活,家裏有年幼的小叔、小姑,得找個賢惠些的嫂子。”
“别的不敢說,那姑娘屋裏屋外都是一把好手。”李婆子聞言趕忙說着,“她下面有好幾個兄弟姐妹,父母年紀大了,弟弟妹妹換着在她後背長大。别的不敢說,可哄孩子她可是在行!
若不是我那老嫂子家裏窮,連個箱底都不能給閨女壓,那姑娘早就嫁了出去。前幾日還有大戶人家老爺上門求娶,不嫌棄她家窮願意擡回去做小妾。她竟把來人打了出去,說是甯可一輩子不嫁也不給人做妾室。”
孟朵聽到這裏心下一動,看樣子不是個貪圖富貴沒眼識的人,而且還是個有主意的主。若真像李婆子說得這般,倒是個不錯的人選。嫁妝什麽的有沒有不重要,隻要肯吃苦,能勤儉持家,不愁日子過不起來。
況且她一直拉扯弟弟妹妹長大,想來也是很有耐心的人。三春、四丫都是懂事的孩子,一定能跟她好好相處。
李婆子見孟朵似乎上了心,越發把那姑娘誇贊的天上少見地上無雙。三春從學堂回來,嚷着說餓了。李婆子見時候不早,趕忙回去了。
她走到門口還拉着孟朵說道:“你們家沒個當家的女人實在不方便,等你有了大嫂,這裏裏外外就有人幫扯了。”孟朵早就希望孟大成家,隻是還不知道孟大的心思,所以并未着急表态。
把李婆子送走,孟朵扭身回來,瞧見三春就倚在上房門口站着。
“家裏還有些玉米餅子,你先墊墊肚子。我這就做飯,等大伯和五福回來就吃。”
“二嫂。”三春喊住她,遲疑了一下說道,“李奶奶是來給大哥說媒嗎?”
“嗯,咱們就快要有大嫂了。到時候家裏又多了個人,我也能把鑰匙交出來清淨清淨了。隻是不知道大伯的意思,不過我聽着那姑娘不錯。這個不成還有旁人,若是打定主意要辦喜事,我看快!”孟朵笑着回道,滿臉的期待。
“大哥他……”三春欲言又止,瞧了孟朵幾眼扭身進屋去了。
後面的小書房是專門給他念書用的,裏面放着書架、桌椅,清淨又沒人去打擾。孟朵端着盤子進去,瞧見他并未像往常一樣念書,而是仰在炕上躺着,雙手枕在腦後,眼睛望着屋頂發呆。
“我把玉米餅子稍微熱了一下,你先吃一塊。”孟朵把盤子放到炕桌上,瞧見他連書包都沒打開,伸手摸摸他的額頭。
“也不熱,是不是在學堂惹事了?”她追問着。
三春坐起來,說道:“二嫂,你說要是新大嫂進門被咱們臉色看怎麽辦?”
“你啊,整日裏竟想些沒用的事情。”孟朵聽見這話笑了,原來三春是在擔心這個,“聽說那姑娘品行脾氣都很好,自然不會苛待你跟小姑。你放心,我和大伯都會護着你們!”
“二嫂總說五福是個傻瓜,可如今看來二嫂卻是最憨之人!你還想着護着我跟四妹,若是娶進來個母老虎,不知道誰又護着你?”三春滿臉的擔憂。
“人小鬼大,你就隻管好好念書,這些事都不用你操心。這事還沒定下來,多打聽打聽再決定也不遲,而且還要聽大伯的意思。你放心,咱們家娶媳婦,不圖什麽陪嫁東西,隻求人品好就行,不愁找不到好姑娘!”孟朵笑着安慰道。
“可是……唉……外來的總歸是不好相處……”三春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孟朵讓他别多想安心念書,然後出來做晚飯。
孟大和五福回來的不晚,今個兒獵物不少,打了幾隻兔子和一隻野雞。五福興奮地追着孟朵比手畫腳,他第一次進山打獵,對什麽都感覺新奇,尤其是親手打到獵物越發的高興。
孟大把獵物收拾了一下,兔子的皮毛沒怎麽損壞,能賣上個好價錢。野雞毛留着紮撣子,它們的肉明天去鎮上賣掉。孟家是從苦日子過過來的,眼下條件好了也沒有大吃二喝得習慣。
孟朵見孟大把野兔野雞的下貨收拾出來,就用白菜片炒了一下。另外把心、肝等物用酸菜炖了,加了些粉條下去,熱熱乎乎、香噴噴吃得五福渾身冒汗。
眼下已經進了三月,他隻穿了一件夾襖,如今一脫光着膀子,露出結實、小麥色的肌肉,孟朵見了面紅耳赤急忙把頭扭過去。孟大呵斥了他兩句。
他不服氣的把衣服穿上,嘴裏還嘟囔的說道:“反正家裏又沒有外人,我熱嘛。”
“往後是要多注意些才是,家裏的人口會越來越多。”孟朵别有深意的瞧了一眼孟大說着。
孟大一皺眉,瞥見三春滿臉郁悶。想要追問,見四丫和五福都在又忍住。
等到吃完飯收拾好,孟大逮住機會詢問孟朵,她這才把白日裏李婆子說的話學了一遍。
“如今咱們的日子越過越有盼頭,大伯是該考慮婚姻大事了。”她笑着說道,“你要是認爲李家的姑娘不合适,就慢慢再選,隻要托李大娘留意,一定會有好姑娘。”
孟大一直沉默不語,看不出在想什麽。半晌,他才吐出三個字,“再說吧。”說罷扭身出去了。
這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孟朵有些疑惑不解。第二天一大早,李婆子就來讨結果,孟朵隻好說要考慮考慮。
孟大究竟是何心思她看不清楚,李婆子卻一天過來好幾次,她實在有些推脫不開。
李婆子見狀直接找孟大,把那姑娘的情況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未了又說道:“孟朵是你弟妹,有些事不好拿主意,你們家裏又沒個長輩,這事你也不好意思說話,你放心,我都給你們張羅的妥妥當當。姑娘家裏也不要彩禮,你們就張羅幾桌酒席就成。”
“我還不想娶妻,二弟去世才半年……”孟大搪塞着。
李婆子聽了,笑着打斷他的話,“哪有兄長給弟弟守孝三年的道理?一般人家過了百日就行,你們兄弟情深,一年時間也就夠了。眼下先把婚事定下來,等年底再辦喜事。那姑娘我可是看見過一次,長得挺水靈,說話慢聲細語可溫柔了。不是我的本家才誇獎,真是難得的好姑娘。”
“我沒有娶妻的打算!”孟大再次拒絕者,“爹娘去世的早,我帶着弟弟妹妹過,這輩子能看見他們健康長大,以後該嫁人的嫁人,該成家的成家就足夠了。”
李婆子聽了竟笑起來,“你自個聽聽這像話嗎?三春、四丫都有了着落,就剩你和孟朵過日子?一個大伯一個兄弟媳婦還不被人講究死!”
孟大聽了這話一怔,他發了一陣子呆,等到回過神來已經不見了李婆子的人影。
他隻當李婆子說得不耐煩回去了,誰曾想鬧出個大誤會來。
李婆子歡天喜地的從孟家出來,腳不落地往王家莊趕去了。爲了說和這門親事,她可是收了人家一塊布料。眼下孟大沒反對,這事就成了一大半。在她看來孟大到底是個毛頭小子,怎麽好意思張口說出同意的話來?不再拒絕就是答應!
過了三五日的光景,李婆子又來了。她眉開眼笑的給孟家人道喜,又說要另外找個媒人去李家提親。畢竟她是李家那邊的親戚,于禮法上不講究。
孟朵聽了這話一怔愣,她以爲這事了結了。自從上次李婆子走,她就沒聽見孟大說什麽,這會子怎麽又要找媒人,辦喜事了?
“你大伯爺忒怕羞了。”李婆子笑着說道,“這事都說好了,怎麽還沒跟你說?那邊畢竟是女方,凡事都得你們主動些。她們什麽要求都不提,全都憑你們賞!不過這娶媳婦還是有些規矩,爲了讨個吉利不能不依着禮法行事。我雖然年長卻知道的不詳細,一會兒咱們去請王婆子。”說着拉着孟朵就往外面走。
孟朵覺得這事透着古怪,還得等孟大回來再說。她執意不去,李婆子心直口快地說道:“你大伯娶媳婦是好事,你怎麽推三阻四的?哦,我明白了,你是怕大嫂進門你這個弟媳婦受氣!眼下這孟家可不是以前的孟家,管着這一串鑰匙,換誰都不想交出來……”
“李大娘,你這話說得有些過分!”孟朵聽了這話臉漲得通紅,“我比誰都願意看見大伯成家,比誰都盼着家裏有位慈愛的長嫂。都說人做事天在看,我若是有半句假話,老天爺不饒我!”
“你這麽激動做什麽?我不過是胡說,沒什麽其他意思。我看着你長大,最知道你的性子。我能明白你的心思,本來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就很可憐。幸好大伯一家人善良又肯幹,苦日子總算是熬出了頭。眼下突然又要有新嫂子進門,從沒接觸過,不知道性子好不好,能不能相處,換做誰都會忐忑不安。可終究是要有新嫂子要進門,你早晚都得接受。我這侄女最好相處,以後你就知道了。”
“好飯不怕晚!還是得等大伯回來再說。”
“我說你這人怎麽就說不通呢?你大伯心裏十分樂意,你還在這裏橫欄豎擋……”
“李大娘若沒有其他事就先回去吧!”孟大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沉着一張臉說着,“我從來沒有答應過這門婚事,勞您費心了。我們孟家沒什麽錢,也從來不把錢看得很重。家人都平安、健康、快樂,這才是最重要的。
李姑娘樣樣都好,可還沒怎麽着就讓我弟妹不痛快,看來我們是沒有什麽緣分!我孟大不過是個走運的粗人,配不上李姑娘,我也從沒有過妄想。李大娘慢走,我就不送了!”
“這話怎麽說?你一早不是答應了嗎?”李婆子看見孟大黑着臉有些膽顫,在她的印象中孟大一直好性子,今個兒怎麽突然發這麽大的火?
“我什麽時候說過答應的話?”孟大冷若冰霜地逼問着,“您老人家不能紅口白牙的胡說!”
“呃!”李婆子被他問得腦門冒汗,細細想來還真沒聽見孟大說同意,就連點頭都沒看見。這下可糟糕了,李家那邊已經給了消息,這可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