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五福下河,趕忙喊道:“快點回到岸上!”
五福聽見動靜一扭頭,腳下不知道踩了什麽,身子突然朝着河裏滑了下去。眼見他倒在河裏撲騰了兩下,整個人就沒了蹤迹,孟朵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她撒腿跑過去,想都不想就跳進河裏。剛剛開春,河水冰冷刺骨,她渾身哆嗦了一下。不過她沒空理睬這些,趕緊潛下水找五福。
一大團東西正蹲在河底,嘴巴緊閉用手捏住鼻子,像個蛤蟆似的靜靜地待着。孟朵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才反應過來是五福在跟自個開玩笑。想到看見他失足滑落到河裏沒有影子,自己擔心的魂飛魄散的感覺,她登時火氣上湧氣到腦袋發脹。
她用腳使勁踹了五福一下,遊過去雙手扯着他的頭發,看着他龇牙咧嘴灌了兩口水才潛上去爬上岸,頭也不回的往家走。
五福本想吓唬孟朵一下就出來,沒想到她竟然跳進河裏。眼見孟朵生了氣,他趕忙爬上岸緊走幾步追上來。突然又想到還有一盆衣服在河邊,若是弄丢了,孟朵就會生更大的氣。
他趕緊扭身把盆端上,不管濕得幹得都裝在一塊兒。眼見孟朵一陣風似的快要沒有影子,他趕忙跑過去。
“朵朵!”他扯扯孟朵濕哒哒的衣袖,滿臉小心翼翼的樣子,“你生氣了?”
孟朵臉色難看,甩開他的手一句話都不說。一陣風吹過來,她渾身發冷忍不住哆嗦起來,嘴唇立即發青。
五福見狀趕忙從盆裏揀出一件稍微幹爽的衣裳,披在她身上又使勁裹了裹。孟朵還是不說話,扭蹭着身子把衣裳扯下來,破天荒第一次這樣甩臉子給人瞧。五福見了吓得不知所措,跟在她後面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不敢高聲說話,一直觑着孟朵的臉色。
孟朵對五福一直溫柔小性,偶爾見到他頑皮也不過是笑着說兩句。有時候孟大對他稍微嚴苛一點點,孟朵就會幫着說好話。眼下看見孟朵生氣不理睬自個,五福竟比看見三春被打還要心慌意亂。
快到家門口,他又把衣服往孟朵身上披。孟朵掙脫着,他指了指孟朵的胸口,臉色有些紅紅的。
孟朵一低頭,臉色也立即紅起來。她全身的衣裳都裹在身上,因爲天冷激凸明顯。别看她才十四歲,可這副身體卻早早就開始偷偷發育。往常她都用白布把胸口裹住,方才下水綁着的結竟然松了。
她趕忙用手捂住胸口,不再推搡五福,乖乖讓他給自個披上衣裳。五福見到她裹緊了看不見身形,心裏這才舒服多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院子,孟朵進了上房把門插上,躲在簾子後面換衣裳。他老老實實站在門口守着,垂着頭,用腳踢着地上的土,一副被霜打了的模樣。
“阿嚏,阿嚏!”屋子裏面的孟朵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聽見了一皺眉,趕忙抱了柴火去燒熱水。
等到孟朵開門出來,他正端着冒熱氣的水站在門口,一臉讨好的笑着,“喝熱水,我剛燒的。”
孟朵拎着脫下來的濕衣裳,不言語也不看他一眼,更不去接他手中的熱水。他急得追着孟朵屁股後面團團轉,一個勁的說着“我錯了”三個字。
他本來就不比正常人,心裏懊悔的不得了,可嘴巴上卻說不出來。大冷的天,他愣是急出一頭的汗。
孟朵本來不想理睬他,不過看見他穿着往下滴吧水的濕衣裳,心裏又唯恐他受涼發熱。忍了一陣,終于是再也忍不住,她進屋找出些幹爽衣服扔到炕上,然後扭身出去把門帶上。
半晌,看不見五福出來也聽不見裏面有半點動靜。難不成是他又犯了牛心左性,在裏面犯倔不動彈。孟朵推開門進去,登時尖叫一聲扭身跑了出去。
院子裏幹活的人聽見了,問她怎麽了,她低着頭紅着臉回道:“屋子裏有一隻大老鼠,從我腳面上竄過去,吓了我一跳。”
“你們女人就是膽子小。”一個年紀少長的人說到,“我們常年扒房子,挖地基,老鼠、蛇呀常見。那一年在張家溝幹活,挖出一大窩黃皮子,鬧出不少事情來。後來還是早找明白人破了,有事上供又是燒香磕頭,央求了好久才消停。”
旁邊的人聽了,感興趣的打聽細情。那人卻閉嘴不再談,隻說神鬼不可妄言,免得得罪神靈惹來禍事。
“哪裏來的老鼠,我怎麽看見?”孟朵一扭身,正撞進五福的懷裏。她急忙閃開,感覺臉燒得要炸了,腦子裏浮現出五福光着身子隻穿着大褲衩子的情形。
她低着頭慌忙進了屋子,拿起沒做完的活計,低頭瞧見是爲五福縫了一半的衣服,立即又扔到炕上。五福站在門口,正看見她把給自個做的衣裳嫌棄的丢開,心裏頓時難受起來。
看樣子她是真的生氣了,不僅不搭理自個,就連衣服都不給自個做了。他心裏越發的驚慌失措,想要上前又怕看見孟朵嫌棄的表情。
整個下午,他都遠遠的跟在孟朵身後,一臉懊喪、膽怯、忐忑不安的表情。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孟朵隻給小叔小姑夾菜,一眼都不看旁邊的五福。孟大瞧見覺得不對勁,輕聲說道:“白天家裏沒事吧?”
五福聽了一縮頭,眼神閃爍起來,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他本來就有些怕孟大,又看見孟大往死裏打三春,心裏對他越發敬畏。他害怕孟大知道白日裏的事情,害怕孟大也拿棍子打他。
他覺得後背有些發涼,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瞧着孟朵。孟朵瞥了他一眼,回道:“能有什麽事?五福想要幫我洗衣服,反而把自個身上弄濕了。”
孟大掃了二人一眼,沒有再追問。他看見孟朵臉色微紅,五福難得的安靜,料到這小子準是又惹了禍。看來并沒有什麽大事,不過看到孟朵這般維護,唯恐自個對五福責怪打罵,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
晚上睡覺,五福迷迷糊糊說起了夢話,都是“我錯了”之類的話。孟朵聽見心裏的氣沒了大半,細想起來他不過是小孩子性子貪玩,哪裏有半點惡意。冷落了他半日,他已經知道自己錯了,明日再說他幾句給他一些教訓就完了。
沒事跑到河邊,還鑽到河底憋氣,萬一出事可怎麽辦。水冷腿容易抽筋,水性再好也白搭。況且孟朵常聽老人說,河裏面有水鬼,專門抓小孩子做替死鬼。五福潛下去的地方,每年都要死上幾個人,最邪性不過。不然孟朵也不會又急又氣,發了這半日的火。
五福哪裏知道孟朵的心思,看見孟朵生氣才知道自己做的不對。至于哪裏不對,他倒是一知半解。不過自從他暈倒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孟朵,心裏把她當成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孟朵高興,他就跟着笑;孟朵傷心,他就跟着難受;孟朵擔憂,他就跟着發愁……他的喜怒哀樂全在孟朵身上。
他雖然怕孟大的棍子,可更害怕孟朵不理睬他。這一晚上,他做的都是噩夢。夢見孟朵不搭理他,夢見孟朵攆他離開,無論他怎麽哀求都無濟于事。
一晚上他都沒睡消停,早上睜開眼睛覺得天旋地轉,掙紮着坐起來,感覺全身無力又跌倒在炕上。
孟朵見了趕忙用手摸他的額頭,滾燙的厲害,這是發熱了。家裏沒有治發熱的藥,孟朵隻好用土法子給他治。熬了一大碗姜湯,哄着他喝下去。
他見孟朵好不容易才搭理自個,端起碗一口氣就把姜湯灌了下去。頓時感覺嘴巴、鼻子,連帶整個肚子裏都辣得冒火,立即有汗被逼了出來。
“好難喝~”他一臉苦瓜狀,語氣裏帶着三分撒嬌的味道,用手扯住孟朵的衣襟不松開。
孟朵輕聲細語地哄了他兩句,扭身拿了兩床被子過來蓋在他身上。
“你乖乖睡一覺,醒了就會好了。”她把五福放在外面的胳膊塞進被子裏。
他把手拿出來,拽住孟朵的手不讓她走,“朵朵,我難受~”他說得極其可憐,讓孟朵硬不下心腸撇下他一個人。
“生病自然不會好受。”孟朵挨着他坐下,感覺他的手很燙又趕忙裹進被子裏,“不許再拿出來,發一身汗就會舒坦了。看你下次還調皮?好好的裝神弄鬼往河底鑽,現在得了報應,活該!”說罷用手指戳着他的額頭,咬着牙又氣又無奈地罵着。
“嘻嘻,朵朵不生氣了!”他眉眼間都是笑,竟然揭開被子想要起來。
孟朵趕忙按住他,吓唬他說再亂動不聽話就再也不理睬他了。他聽了這才老老實實的躺着,到底是渾身不舒坦,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過了晌午,孟朵喊他起來吃飯,他哼哼唧唧連眼睛都不睜。孟朵用手摸他的身子,隔着衣服都感覺到燙人。她唬了一跳,再看他嘴唇燒得幹裂爆皮,心裏越發沒有了底。林壯瞧見,打發人趕馬車去鎮上接大夫。
五福身體底子挺好,一副藥下去就好得差不多了。可他喜歡孟朵事無巨細的照顧,沒那麽嚴重也要賴在被窩裏吃飯,還要孟朵一口口的喂。
孟大瞧見兩次沒說什麽,第三次竟把孟朵手中的碗接過去,“外面幹活的人渴了,你去給燒些水喝。”然後舀起一大匙飯送到五福嘴邊,看見他不情不願的張嘴使勁往裏面填,不等他嚼又弄了一大匙的菜塞進去。
五福看着孟朵扭身出去,想要說話可嘴裏滿是東西,再瞥一眼孟大的臉色,吓得不敢言語乖乖吃飯。
每次孟朵喂飯都要哄一陣,他再撒嬌說嗓子疼,飯菜燙嘴之類的話,吃完總要費些時辰。今個這飯吃得卻快,一眨眼的功夫一大碗飯就下去。
孟朵從外面進來,見狀笑着說道:“看來五福還是聽大伯的話。”
“那以後喂飯這活就交給我了,免得耽擱你功夫。”孟大一本正經的說着。
五福剛想要說話,一碗水又湊到嘴邊,“咕嘟,咕嘟。”不管他想不想喝,大半碗灌了下去。
“咳咳……”他一股身坐起來,孟朵見到他似乎是嗆到了滿臉通紅,忙過去拍他的後背。
“看他動作麻利,這病是好利索了。”孟大站起身說着,“明個兒就跟着我下地幹活,别整日躺在炕上哼哼唧唧,沒病也侵頭的難受。”說完挑開簾子出去了。
“朵朵~”他撅着嘴巴哼唧着,“我頭疼,渾身疼,難受!”
“差不多就行了,到時候大伯真得發了火,我可救不了你!”孟朵就知道他在假裝,故意闆着臉吓唬道。
五福想到三春背後至今還有的棒痕,又見孟朵臉上沒了笑容,立即不再裝病老老實實穿好外衣下了地。這熊孩子,若是不給他些楦頭,還真是治不住他了。
前幾日找了大夫給他看風寒,順便看了他的腦袋。那個大夫說,五福的頭是受過傷,裏面有淤血才導緻行爲像個小孩子。不過受傷的地方并不是孟朵打得部位,而是另外一邊。
因爲淤血的位置要緊,大夫不敢下藥,請他們另找個高明的大夫瞧瞧。林壯打發人請來的老大夫是鎮上最有名氣的,若是想看更好的大夫,隻能往縣裏去找。
等到忙完了地裏的活,家裏的房子也蓋得差不多,他們就準備帶着五福去縣裏看病。不管是什麽原因讓他變傻,既然知道能治,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一直這樣傻下去。治好了他,也好幫着他找親人送他回去。
孟朵心裏一直以來的愧疚少了些,可看見五福傻呵呵笑,心底還是難受。這兩日她一直在想,如果五福是個健全的人,該是什麽樣的性格呢?如果他的病好了,還會不會這樣依賴着自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