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母留子的事孟朵不是沒聽過,況且那王家夫人名聲在外,豈是個好相與的人?王老爺無子接連納妾,偏生豆花肚子争氣,過門一個多月就懷上了。王老爺自然是百般寵愛,豆花說什麽都依着。
如今豆花興師動衆大張旗鼓的回來探親,恐怕王夫人早已經恨得牙根癢癢。豆花越張狂,以後遭的罪越多。聽豆花的話,她是明白這個理得,可又爲何明知故犯?
她剛想要說話,卻聽見豆花說道:“你别爲我發愁擔心,我心裏都明白。我在王家算什麽東西?不過是花銀子買去的生孩子的物件,還不如夫人屋子裏的擺設金貴。若不是我肚子裏有塊肉,我怎麽能這樣風光?
我早就想好了,即便是委曲求全,也不過是看夫人的臉色,陪個糟老頭子過不是人的日子。索性就丢開手,快活些過日子,也不枉我去大戶人家一回。誰要是敢作踐我,索性就幹幹淨淨死了,早死早投胎,下輩子興許去好人家做小姐!”
孟朵擡眼瞥見豆花滿臉的決然,想要勸慰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難得她隻比自個大了一歲卻看得這般通透。好好的姑娘家,生生的被糟蹋了。孟朵心裏發酸,不由得紅了眼眶。
倒是豆花見狀笑着說道:“大過年的我們說些吉利話,下次見面不知要什麽時候。我進了王家,雖然不能出門走動,卻挺那些婆子說了不少新鮮事。”說罷她便拉着孟朵講起來。
孟朵也鮮少出門,聽着也覺得挺稀奇,隻不過心底到底是哀傷,面上卻不敢流露出來。
“上次我去鎮上想着見你一面,可你家規矩極大,沒能見到。”孟朵從懷裏掏出那六十文錢說着,“家裏的生計越來越好,這錢你收下。當初若不是有這些錢,大伯的小命就交代了。錢雖然還了,這份情誼卻不敢忘。”
看着熟悉的錢袋子,豆花的眼眶泛紅。她離開陳家村才一個多月的光景,可那些舊事竟像上輩子。她滿心喜歡孟大,知道他家生計困難巴巴的把私房錢送過去。她娘把她賣給王家做小妾,她約孟大私奔。甚至于成了殘花敗柳懷了身孕,她還是想着回來瞧瞧。
她見到三春和四丫穿着新棉衣,又從自個娘的話裏聽說孟家過得還不錯,心裏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酸楚。
眼下她聽見孟朵說到“情誼不敢忘”的話,五髒六腑都翻騰起來。
“她們竟沒說你來找過我。”豆花摸索着錢袋子,喃喃自語的說着。
孟朵聞聽眼神一閃,看來果然如她猜測的那般,豆花在那家裏不過是看着風光罷了。
“你瞧瞧我這通身的穿戴,還在乎這六十文錢?”豆花把錢袋子塞在孟朵手中,“這錢我收下了,如今給你拿回去的是給三春和四丫的壓歲錢,不要推辭。咱們姐妹好了一場,這點事還是應該的。若是你一再不收,就是嫌棄我的錢髒!不過我這錢是不幹淨,還不是陪老頭子睡覺賣身得來的?你……”
“何苦作踐自個?”孟朵忙把錢收下,扭頭朝着西屋瞥了一眼,“跟在你身邊的丫頭、婆子都是王家的人,未必就對你死心塌地,你說話行事加些小心吧。”
“這點事我怎麽能看不出來?在那家裏我也是拿嘴就說,誰惹急了我索性就一屍兩命,他們不怕我死還怕肚子裏的寶貝疙瘩有事!這陣子我才覺得活着真暢快,以前的十多年憋憋屈屈白活了!”豆花眉眼間滿是倨傲,可孟朵卻能看到她心底的無奈哀傷,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又能逍遙多久?
可試問自個,若是她處在豆花的境地該如何應對?即便她重活了一次,縱使她看得比豆花通透,想來她也不會有這般的了悟!
“小雯。”豆花把那個丫頭喊進來,把手爐往炕桌上一放,“你倒知道坐着嗑瓜子享清福,仔細回去我跟老爺說了拔你的皮子!”
“姨太太息怒,奴婢見姨太太跟姑娘說話沒敢進來打擾。”那丫頭怯生生的回着,趕忙把手爐拿走去加碳。再回來也不敢出去,垂着頭立在一旁等着吩咐。
豆花又讓她把帶來的點心拿來,一會兒又讓她給自己捶腿。那小丫頭忙得團團轉,鼻尖竟冒了汗。
孟朵見她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心裏有些同情,說道:“你好容易回來一趟,我有不少話想要跟你說呢。”
豆花這才讓那丫頭回避,屋子裏隻剩下她們二人,她臉上的驕橫跋扈方被疲憊取代。
“如今你身子重,别讓自個太過勞神勞心。”孟朵輕聲勸慰着,“可有什麽想吃得玩意兒?雖說你吃穿不愁,可懷孕的人口味怪,那些上不去台面的便宜東西出銀子也不好買。你又是吃慣了自家的食物,難免有什麽想頭。”
豆花聞聽心中一暖,她回來娘家有一陣子了,她那個眼裏隻有銀子的娘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她帶來的東西,何曾問過這般貼心的話?
“前幾日就想吃棒子面的大餅,就着自家腌制的脆生生的大蘿蔔。一想起來就饞得直流口水,偏生府裏的棒子面磨得太細,粗面餅子生生做出白面餅子的味道。那蘿蔔非要用各種調料喂了,吃起來哪裏還有蘿蔔的滋味?”豆花抱怨的說着。
這兩樣東西在鄉下倒是常吃,孟朵下地給她烙餅子,又讓三春回家把陳寡婦送去的蘿蔔鹹菜盛一些過來。
陳寡婦家裏窮得連老鼠都餓瘦了,蘿蔔隻用些粗鹽腌制,連個八角茴香都沒放。不過卻正對豆花的胃口,她一個人吃了兩塊大餅子,一大盤子的蘿蔔鹹菜。
“少吃一口,大不了臨走的時候帶上……”看見豆花聽見這話神情一滞,孟朵忙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