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二嫂醒了！”一個帶着哭腔的孩童聲音響起來，是她熟悉的卻又有些陌生。
一個滿臉髒兮兮的黑瘦男孩湊近她，眼中有喜悅，更多的是哀痛。
“三春？”她疑惑的喊着，一發聲就感覺喉嚨有些痛。
門口的破簾子被掀起來，進來個高個男人停在門口，眼睛掃了孟朵一眼就趕緊挪開。
“二弟去了，咱們還得過日子。你放心……沒我們吃的也有你的！”他丢下一句話，轉身又出去了。
孟朵心裏的疑惑加重，想要坐起來。三春連忙伸手把她扶起來，還把枕頭豎起來體貼的放在她背後。
緊接着，門口進來個小丫頭，留着頭發五六歲的模樣，一張小臉皺巴巴的沒有光澤。她小心的端着一個碗，裏面還冒着熱氣。
“二嫂，趁熱喝！”她把碗捧到孟朵跟前，眼巴巴的瞧了一眼碗裏略顯黏稠的米粥。
“喪事剛辦完？”孟朵試探的問着。
兩個孩子都眼淚汪汪的點點頭，孟朵的心猛地跳起來。看着似曾相識的場景，看着面前變小的小叔子、小姑子，她不得不讓自己接受重生的事實。
她是七歲的時候被賣到孟家做童養媳，孟家一共兄妹四人，父母早逝，全靠老大辛苦種田打獵才能糊口。在孟朵十三歲的時候，孟老二得了一場重病突然死了，她這個童養媳就成了小寡婦。
人家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村裏的痞子有事沒事就到她家門口轉悠，都被孟老大罵跑。
随着孟朵越長越水靈，幾個痞子越發不安分，還有膽子大的半夜翻牆進來。孟老大怒了，拿着洋鎬把子出去就打，把人打殘廢被投了大牢。
孟朵帶着年幼不懂事的小叔子、小姑子抱頭痛哭，後來把房子、地都買了，又給村長跪下央求才把人弄出來。可好好的人進去，出來卻瘸了腿，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一家人住在村外的破廟，沒有了田地、房子，孟老大托着帶傷的腿給人家去扛活，辛苦賺來的錢都不夠一家人吃飯，還落下個病秧子的身子。等到三春稍微大一點能出去幹活，她們才勉強填飽肚子。
當時有鄰村的地主提出要納孟朵做妾室，出十兩銀子，孟老大死活不答應。
他跟孟朵說，倘若是有好人家來求娶，必定放她離去。可那地主快六十了，家裏的婆娘又兇，讓她去就是把她推進火坑裏。但凡家裏有一口吃的，他們兄弟挨餓也會緊着她和妹妹吃，讓她安心過日子。
孟老大是粗人，可心底善良爲人老實。孟朵來孟家六年，早已經把自個當成孟家的媳婦兒，況且這裏從未有過寡婦再嫁的先例。她打定主意生是孟家人，死是孟家鬼，發誓不再嫁人就守着孟老二的牌位過日子。
這一過就是三年，眼瞅着日子越過越安穩。沒想到有人四處造謠生事，偏生說孟朵明着三貞五烈要立貞節牌坊，暗地裏卻跟大伯有一腿，是個該下豬籠的賤貨！
村長帶着村民把二人捆到村公所公審，沒有影的事，二人自然不肯承認。孟朵請求找婆子驗身，怎想到被帶到後面空屋子，進來的人卻是村長！
他威脅孟朵，若是不肯就範就把她和孟老大都弄死。孟朵不怕死，可一想到大伯死後留下小叔和小姑，就不得不被迫順從。
村長把她奸污之後，擺出公正的架勢爲她們說話還她們清白。孟朵不堪侮辱，回家之後就上吊死了，死前發下毒誓，下輩子一定要報仇雪恨，再不能做那任人宰割的羔羊！
老天爺垂簾，竟然真得讓她重生，還回到了十三歲這年。她斷然不會讓曆史重演，她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孟家的所有人的命運！
“二嫂，快點喝吧。”旁邊的三春看見她捧着碗不動，趕忙催促着。
孟朵壓制住内心的悸動，舀起一匙粥喝下去，皺着眉頭說道：“怎麽有些苦？三春嘗嘗，四丫也喝一口看看。”說完給旁邊的兩個孩子一人舀了一大口。
吃三年清粥，能攢一頭小毛驢，她們家何曾吃過這般粘稠的米粥？她猜到這粥必定隻有這一碗，緊着自己這個病人吃了。
她不過是哭的身子發虛暈倒，算不得什麽大毛病。倒是小叔、小姑黑瘦，瞧着讓人心疼。
“不苦啊。”四丫舔舔嘴唇回着。
“你再嘗一口。”孟朵又舀了滿滿一匙粥送到她嘴裏，看見她吃的香甜不由得欣慰，“三春，來！”
等到碗裏下去一大半，三春突然反應過來，扯了一下四丫不讓她再吃。
“二嫂，我知道你對我們好，平日裏吃東西都緊着我們。可如今你病着，這粥還是你吃。等你好了，帶着我們去後山采野果子。”
孟朵聽了心裏暗暗下決心，三春打小就機靈，一定要讓他念書出息人！不過眼下調理好身子是首要，她把粥喝了，又喝了些熱水，捂着被子睡起來。
等到她一覺醒來天色已暗，門口隐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大哥進山不回來，二嫂有病躺在炕上。三哥，我怕！”四丫帶着顫音說着，“我們去找大哥吧。”
“不行！”還不等三春回答，孟朵就大步走了出來。
她清楚記得，當時大伯去山裏打獵很晚都沒回來。她守在家裏害怕，帶着小叔、小姑去山裏找人。沒想到遇見毒蛇小姑被咬傷，爲了救命隻好去村長家裏借銀子，後來爲了還饑荒竟然生生錯過了一次發财的機會。
“大伯很快就會回來，你們進屋去等。”她讓兩個孩子進去，扭身去竈上弄吃的。
鍋子的屜子上放着幾個變硬的苞米面餅子，下面是能數的清米粒的清粥，台上放着一碟子黑黢黢的地瓜梗做的鹹菜。
“二嫂，我來燒火。”三春抱着柴火過來，蹲在竈下生火，動作熟練。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三春不過才九歲，卻會幹許多活計。想當初她們家裏困難的揭不開鍋，僅僅十歲的三春就跟着大哥四處幫工。因爲吃的跟不上，他的身體一直沒發育起來，到了十三也沒長個子。
“三春，你想讀書嗎？”孟朵洗了一把野菜，放到菜闆上切起來。米粥太稀，兌些野菜勾一下能稍微扛餓些。
“讀書？”三春聞言眼睛發亮，村裏倒是有個私塾，有十來個孩子在那裏念書。
隔壁胖仔就去了私塾，在他面前從來都是趾高氣揚，還動不動就念上幾句之乎者也，着實讓他羨慕。不過他聽說去私塾要花錢，胖仔的娘就拎了兩隻活雞，還有三鬥米給夫子。他們家吃飯都成問題，哪裏還有多餘的米、錢？
“我不想讀書。”他垂下頭繼續燒火，火光映照下的臉分明帶着失落。
孟朵把剁碎的野菜放進清粥裏，又稍微加了點鹽巴，蓋上鍋蓋也蹲下來。
“你放心，咱們家的日子會越過越好。”孟朵笑着輕語，“最遲明年，一定送你進私塾！”
“真的？”三春差點跳起來，轉瞬又蹲下，“算了，我還是不去讀書，咱們家用錢的地方太多。夏天屋子漏了好幾次，大哥念叨着上了冬得空修修，今年收成不好，估計糧食吃不到明年秋天，得買一些貼補。光是這兩樣就得銀子，不拉饑荒就是老天爺保佑。”
聽着他像個小大人似的算計，孟朵愛憐的撫撫他的頭，剛想要再說話，外面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