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産業留下的不多,可十萬兩應該還是能夠籌集得出來的。
可等薛姨媽回去把事情一說,薛蟠就先一蹦三尺高。
薛蟠如今對薛寶钗有着非常深的不滿,不說他是家裏唯一的男丁,可家裏的産業鋪子都在薛寶钗之手,他能動用揮霍的實在是太少了,如今爲着莊玒,薛寶钗往往都是一擲千金,卻舍不得給薛蟠銀錢花用,薛蟠在外面被人嘲弄身爲薛家繼承人,卻被自己出嫁了的妹妹捏在手心裏,心中老大的不痛快,可家裏如今必須要借着敏靖郡王府的勢,薛姨媽一個勁地叫他忍耐又忍耐,更何況薛蟠還真沒那本事把家裏的鋪子拿回手裏來,除了忍,也沒旁的辦法。
可是心底的不滿卻是越積越多的。
而這種不滿上升爲怨恨,卻是因着妻子難産而死。
薛姨媽之前幫薛蟠說了一門親事,是皇商“桂花夏家”的獨生女兒夏金桂。
這夏金桂脾氣不好,爲人十分潑辣,就連呆霸王薛蟠也被管得服服帖帖,也隻有有着太妃身份的薛寶钗,能讓夏金桂怕上幾分。
後來夏金桂懷孕生産,可她平日裏太能作,懷着孕還跟薛蟠的通房丫鬟鬥氣,死命折騰人,結果動了胎氣,使得胎像不穩。
薛姨媽和薛蟠對夏金桂有再多的不滿,可對她腹中的孩子還是極重視的。
那時薛家已經在幫莊玒到處搜羅墨玉了,也搜羅到幾塊,薛蟠腦子一動,便求薛寶钗把墨玉借夏金桂戴上一段時間,等孩子平安出生,就還給莊玒。
薛寶钗卻是如何都不肯的。
她不喜夏金桂脾性,又絕不肯叫兒子冒險,斷然拒絕了薛蟠的要求,任他百般苦求,也沒松口。
薛蟠賭氣自己去找人打聽,好容易打聽到有人有一塊墨玉做的玉環,打算去買來給妻子戴上,可沒有薛寶钗的同意,他根本沒辦法從鋪子裏調集到所需的銀子,結果一掉頭,薛寶钗得了消息,回頭就把那玉環買回郡王府挂到了莊玒的身上。
薛蟠那時就氣得狠了,直到夏金桂真的在生産時一屍兩命,他的氣憤就變成了怨恨。
薛寶钗知道消息後也有些後悔,她一直覺得夏金桂身子健壯,該當不會因爲生産出事,如今真的死了,她也有些愧意。
但是細打聽,便知夏金桂會難産,全是因爲她自己不肯安分養着,每日裏都要挑事苦打重罰丫鬟,并爲着通房丫鬟的事常常和薛蟠争吵鬥氣,這才使得身體越來越差,最終難産而亡。
于是薛寶钗便道夏金桂是自作自受,與自己并不相幹。
要說夏金桂難産,确實也不是因爲沒有墨玉戴的關系,可抵不住薛蟠鑽了牛角尖,把薛寶钗給怨恨上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薛寶钗從來就沒瞧得上薛蟠的能力過,她自己步步爲營、精心算計才爬到今日的地位,可從沒得到過自家兄長的助力,如今身份一朝不同,就不覺得薛蟠有什麽能爲了,反正她也不吝養着他,隻求他安安分分的,别再惹是生非。
如今薛寶钗要薛姨媽變賣金陵的産業,其實當初也并沒有餘下多少,大抵更似一個象征意義,隻是在薛蟠看來,這絕對是要斷他的根,要将薛家的所有東西,全變成她薛寶钗一個人的。
“母親,這是什麽道理?”薛蟠氣得眼睛發紅,“家産不留給傳宗接代的兒子,倒叫一個出嫁的女兒全拿去做了嫁妝,這是哪家的道理?”
薛姨媽斥道:“你在胡說些什麽?你妹妹哪裏把家産拿去做嫁妝了?不過替你管着,誰叫你不争氣呢。”
薛姨媽固然更看重兒子,可是這個兒子當真是個付不起的阿鬥,薛寶钗也一直都說代管家業,等到薛蟠的兒子長大成器了,便将全部産業交給侄兒,也省得被薛蟠給敗光了。
薛姨媽明知這話裏的水分,可如今薛寶钗身份不同,她也不敢和薛寶钗硬掙,想着哪怕薛寶钗真的有私心,可大頭總還是會留給自己的孫子的,等到莊玒這個小郡王爺長大成人,該當看不中他們家這點子産業,他們薛家也能有靠。
這般自我安慰之下,薛姨媽一來心急兒子的婚事子嗣,二來也想叫兒子相信薛寶钗,别惹了他妹妹生氣,薛蟠如今可絕鬥不過薛寶钗去。
可薛蟠卻體會不到薛姨媽的苦心,隻當薛姨媽被薛寶钗迷了心竅,偏心女兒,卻不把他這個兒子當回事,頓時吼道:“替我管着,替我管到她自己的荷包裏面去嗎?母親你可知道,當你兒媳婦胎像不好,我想弄塊墨玉來給她戴,卻窩囊地沒法從自家鋪子裏提到錢,那鋪子當真還姓薛嗎?母親啊,那是你嫡親的孫子啊,旁人像我這個年紀,誰不是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可我呢?我兒子就那麽死在他娘胎裏了,你知道我看到那孩子時是什麽感覺嗎?就她薛寶钗的兒子是寶貝,我的兒子就該死了嗎?”
薛姨媽聽了薛蟠的話,自己也哭,她也心疼她嫡親的大孫子啊,當時死胎被抱出來的時候她也看到了,那個心疼,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可是事已至此,難道放任兒子去和女兒鬧麽?即便隻是聽了薛蟠對薛寶钗的抱怨,逐漸誅心之語,她都覺得心驚,急急地去捂兒子的嘴,這個家裏一定有薛寶钗的耳目,可不能叫她知道薛蟠的怨恨,否則保不齊薛寶钗就要叫薛蟠吃些苦頭去,現在的薛寶钗,可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貼心的女兒了。
薛蟠紅了眼,揮開薛姨媽的手,哭道:“母親啊,你還要信她到什麽時候?她如今都可以對我這個嫡親的哥哥這般心狠,你真能信她将來會對你孫子好?還有那個小王爺,習慣了把我們這個外祖家當草芥,長大了又肯給我們幾分臉面?”
薛姨媽被薛蟠說得灰了心,這也是她心中一直以來的隐憂,隻是她也沒有辦法:“那還能如何呢?我們薛家如今都是靠你妹妹撐起來的,若她真是撒手不管我們,薛家怕是立馬就要倒了的。還有你,這幾年可沒少得罪了人去,若不是有個太妃的妹妹,那些人能饒得了你?不管怎麽說,她都是你妹妹,有她在一日,總要護着我們母子的,且順着她吧,順着……”
薛蟠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說實話,這話他會說,可真要叫他到薛寶钗面前去據理力争,他還真沒有那個膽子。從小就對這個妹妹服帖,如今身份懸殊了,就越發不敢違背她的意思了,隻是那心底的怨恨,因着怯懦被壓下去,卻總有一天要爆發出來的。
薛寶钗叫了自己的心腹聯系那塊墨玉的主家,卻已經信不過自己的母親和哥哥。
隻是出乎她預料的,這塊墨玉雕刻的佛像居然足足花了她十五萬兩的銀子,比她預估的貴出了一半去。這大概也是因爲她搜羅墨玉出了名,人人皆知她是不惜一切代價買玉,自然把價格往高了擡,薛寶钗再心疼,也舍不得錯過這墨玉,隻有咬牙買下的份。
然而,薛家留在金陵的産業本來就沒多少,又大多被族人占去不好處理,最終不過拿回來二三萬兩銀子,根本填不攏薛寶钗調撥銀兩的窟窿,最終沒奈何,薛寶钗又出手了一家地段極好的金鋪,這才算填上了窟窿。
意外的,這次薛蟠和薛姨媽都沒來和她鬧騰,薛寶钗想着他們如今倒也終于分得清楚輕重了,有幾分欣慰,便也沒叫人來解釋安撫,又把心思全放到照顧兒子身上去了。
因覺得娘家人終于肯跟自己一條心了,薛寶钗對薛姨媽所提的薛蟠續娶的事情,也上了點心。
薛姨媽如今是惦記着薛寶钗所說将來把薛家家産留給孫子的話,所以急切地想要快點兒讓孫子他媽進門,可若再來一個夏金桂,還在很是吃不消的很。可是薛蟠本來就是一個混得,好人家的女兒哪裏肯嫁給他?更何況還是續弦。
所以,這時候也隻能借一借薛寶钗的勢了。
薛姨媽這次親自回金陵處理産業,也是給自己丈夫上個香、掃個墓,好好解釋一下自己的不得已。這一回去,自然就聽聞了賈家人如今的境況。
賈政這一房,原本是寶貝疙瘩的賈寶玉,如今的日子過得是水深火熱,管家的嫂子不待見他,守寡回娘家的妹妹折騰他,自己又是個沒底氣的,薛姨媽偶然見得一面,賈寶玉原本圓盤似的臉龐已經瘦得尖了下巴,整個人的氣質變得唯唯諾諾、畏畏縮縮的。
賈赦這一房,如今是王熙鳳管家,王熙鳳和賈琏兩個當年辦了許多私産,被趕回金陵的時候,偷偷賣掉了,如今家裏攥着銀子的就是他們夫妻,連賈赦和邢夫人也要看着他們的臉色過活,倒還算是安分。便是那生了庶長子的二房尤二姐,還有她母親尤老娘,也被王熙鳳管得是服服帖帖,興不起風浪來。
還有尤氏,賈珍和賈蓉還沒服滿苦役回家,尤氏這一個女人過的日子,可想而知的艱難——家裏沒有男人撐腰。
薛姨媽這次回去,尤氏知道了消息,請了薛姨媽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