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知曉水汐來意,頓時皺了眉頭,她之所以想把迎春引見給水汐,不過是覺得迎春人還不錯,希望她能夠借着這個由頭稍稍融入這個社交圈子,也好擺脫她在賈家的困境。
可是如果水汐要把迎春帶到茜香國去,也許她一輩子都回不來了,這樣當真不知道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了。
苻生皇子求親,淳佑帝有意在諸王府中挑選合适的人選,南安王府和北靜王府便是首選。
南安郡主是南安太妃的嫡孫女兒,從小嬌寵着長大的,并不願意讓其遠嫁茜香。水汐卻是側妃所生,犧牲一個庶女,換得皇帝對北靜王府的看重,怎麽都是劃算的,尤其還是她自己願意的。
水汐此舉,無異于豪賭一場,苻生能否登基爲帝,隻是五五之數,事若成,自然風光無限,但如果苻生事敗,這遠嫁的郡主,處境堪憂,哪怕一夢看在她大靖朝的背景上不曾處死她,恐怕也會是一輩子的軟禁。
黛玉知水汐心性堅忍,不論前去結果如何,她都能夠讓自己平靜地生存下去,然而對于迎春,黛玉是哀其不幸,更是有幾分怒其不争之感,在賈家這樣的環境裏,迎春雖是庶女卻也是長房長女,都能夠讓自己落到那般人人可欺的地步,真要到了茜香國做女官,不知是否會叫人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水汐看出黛玉的猶豫,卻是淡然一笑,道:“我這次來問你,也不是貿貿然什麽準備都沒有做的,賈二姑娘的性子,我哪怕沒接觸過,從賈家人口中,倒也不是打聽不出來,聽說最是軟糯不過,還被稱爲‘二木頭’。”
黛玉眤了她一眼,道:“你既已知曉,又如何能夠覺得,她去了異國他鄉,不會更加的畏縮、軟糯?我可不覺得你會化身保護者,反而來護着一個女官。”水汐是什麽性子,雖不至涼薄,可也不是聖人的性格,若是迎春隻是幫不上忙還好,若是成了水汐的拖累,水汐可能會護她一次兩次,卻絕對沒有三次四次的,到時候迎春的結局,怕是要魂斷他鄉。
水汐卻并不反駁,黛玉說話雖不中聽,卻是實話,這個世上誰又能護得住誰一輩子?她找女官,自然是想着要互相扶持的,可不是找個累贅來給自己添麻煩的,所以如今也并沒有定了就要迎春。
水汐并沒有正面回答黛玉的話,反道:“我記得世子妃曾與我說過,賈二姑娘擅弈?”
“沒錯。”黛玉聽水汐此問,便也明白水汐到底看中了迎春什麽,其實黛玉心裏也明白,迎春其實并不是真的蠢笨,從她的棋路棋風便知,她是個胸中自有丘壑的姑娘,隻是性格使然,或者說是看得太透徹,所以不争、不搶,沉默到了懦弱的地步。可這同時卻也表明了,迎春是個沒有野心的人,這樣的人才能夠叫人放心,太聰明的人,水汐能用卻不敢信任,怕的是被當作了墊腳石,從而成全了旁人。
水汐接着道,“兩個女官名額,其中之一我已經選好西北李家的三女兒李揚,李家是武将世家,李揚從小也是習過武的,性子直爽勇敢,雖不至于失了分寸,可總的來說還是微微有些冒失的,以她的性格,并不适合内宅求生。我已找機會見過她,跟她提了女官的事情,她倒是極願意的。”
西北李家,世代守衛西北疆域,官職并不顯赫,更重要的是,西北遠離海域,李家和大靖水師無半點幹系,這也是水汐有意避嫌。
水汐說到這裏,黛玉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聞弦歌而知雅意,水汐看重的是李揚的直爽勇敢,那便是希望迎春能夠成爲她的大腦,一動一靜、一文一武,相輔相成。
“賈二姑娘的性子,我也是打聽過的,我不必她爲我沖鋒陷陣,甚至可以護着她不必凸顯在人前,讓她隐在我和李揚的身後爲幕後軍師,世子妃以爲如何?”水汐會選擇迎春,說不得也有迎春性格軟糯的因素在裏面。聰明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稱之爲野心,水汐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但她也有自知之明,她是聰明,可這世上比她聰明的還大有人在,她不想在用人的時候還得時刻提防,甚至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在陰溝裏翻船。迎春這樣聰明偏偏又軟糯到完全看不到野心的人,其實也是極難得的。
黛玉也不得不承認,水汐想得已經極周到,迎春性子已經養成,哪怕從今日起就磨練她,想要轉變,恐怕也不是短短幾年能夠有所得的,如此隐在幕後不必直面别人的惡意,說不得反倒更合适。
隻是黛玉卻也不敢保證,迎春真的能夠達到水汐的要求,若她隻是隐在幕後,胸中空有丘壑,卻什麽都不願意做,水汐又怎麽可能白白護着她?
“我以爲卻是不頂事兒的,不如我将邀其出來作耍,郡主趁機見一見的好。”黛玉對賈家的事情了解幾分,自然明白迎春的處境不好,雖怒其不争,卻也不忍心眼睜睜地看她白白被推入火坑,這對迎春和水汐來說,都是一次機會,她們做如何打算,該當由她們自己決定。
水汐略有些意外,黛玉和賈家的關系之淡漠,她是知道的,在這種情況下,黛玉卻還是願意管迎春的事情,這從某一側面也反應了,至少迎春的人品是值得信任的。
水汐點頭答應,謝過黛玉,相比之下,她确實更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斷,隻有自己見了才能更好地判斷,迎春是不是合适。
水汐離去之後,黛玉便叫人往賈家給迎春送了帖子過去,邀其第二日過府做客。
賈家接到帖子,又是意外,又是高興。尤其是王熙鳳,頓時覺得自己前些日子所做的事情,當真是再正确不過的了,這迎春,果真是在誠恪親王世子妃那兒留了印象的。
原來,前些日子,一個名孫紹祖的武官向賈赦提親,求娶迎春。說是求娶,其實不盡然,卻是賈赦欠了那人五千兩銀子,那人借此想得個公侯府邸的小姐爲妻,似乎如此就能夠掩蓋其暴發戶的本質。
孫紹祖原曾經拜在賈家門下過,後來走了些關系,如今算是在莊炜門下,隻任着個不大不小的武官職位,不過于他來說,已是十分得意。
這且罷了,最主要的是,據賈琏所言,孫紹祖此人品行甚差,爲人粗鄙不堪,年紀比之迎春又大了許多,這般人物,竟敢把主意打到賈家的姑娘頭上,原就該打将出去,偏生賈赦不想還那五千兩銀子,最後還是賈琏和王熙鳳做主,竟先斬後奏,拿了公中的銀子還了這筆款子,把那孫紹祖打發了。等到賈母和王夫人知曉,心疼不已,怒斥王熙鳳敗家的時候,王熙鳳卻施施然道:“好歹二姑娘也是我們榮國府的長房長女,難不成還得爲了那五千兩銀子将其賣了不成?好歹二姑娘也是得了誠恪親王世子妃贊譽的,許給那般腌臜人物,這是惡心誰呢?”
賈母頓時不說話了,她是心疼那五千兩銀子,但并不代表她會同意将迎春這樣“賣”出去。
而王夫人卻沒有對迎春的一份憐惜之心,隻覺得王熙鳳搶了她的銀子,讓她好生心疼:“鳳丫頭你當真糊塗,便是要還銀子,也該叫大老爺自己還去,你如何能夠私自動用公中的銀錢?”
王熙鳳擡眼看了王夫人一眼,心道,她這好姑媽,果真是把這榮國府當成了他們二房的囊中物了,竟這般理直氣壯地責問起她來了。好在她想通了,與其留着銀子将來被二房得了去,倒不如他們大房如今就先花銷了,如此這般将迎春“救”了下來,總還有個好名聲不是?
而且王熙鳳如今算是看清楚了,賈家的風光大概也就隻剩這幾年了,而二房是斷無崛起的可能了,她又有什麽好忌憚的?
王熙鳳便笑道:“二太太說得好生奇怪,我們大老爺是襲爵之人,是要繼承宗祧的,這滿府都是我們大老爺的,公中的銀錢,如何就動不得了?大老爺的爵位俸祿,可也沒少交進公中,倒是……”王熙鳳未盡之語,在場諸人也大多明白她想說的是什麽,賈赦雖無正經差事,好歹還領一份俸祿,可賈政自沒了官職,日日裏除了花銷,卻沒給公中做出過一絲兒貢獻。
賈母臉色也頓時難看起來,兩個兒子,她從來偏心賈政,王熙鳳這樣落賈政面子,賈母根本不可能覺得高興。但是王熙鳳沒說明,似乎是在給賈政和王夫人面子,其實卻是叫賈母和王夫人連反駁和斥責都無從下嘴。
孫紹祖的事情似乎就這樣不了了之,但黛玉卻知,若是迎春無法改變現狀,那麽她遲早會被賈家的人“賣”出去,如今隻是沒得好價錢罷了。被待價而沽的迎春,可由不得她挑選“買家”的好壞。
黛玉作爲一個出嫁了的表妹,可沒有去管表姐婚事的資格,更何況她也不可能爲迎春鋪好未來所有的路。
所以黛玉才會覺得,哪怕迎春跟着遠嫁他國,也不見得就比如今留在家中來得更壞。隻是這也得看迎春自己的選擇,畢竟這是她的人生,旁人并不可能真的感同身受。
作者有話要說:購物節終于過去袅,荷包大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