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聽說黛玉病了,連忙過來探視。
黛玉卧病在床,林霁也大了,沒有直入内室探視的道理,便隻在外間問候幾聲。林栖和丹橘在内伺候,便打發了其他人,林霁正自奇怪,卻叫林栖使了個眼色,領到了内室。
這下,便是林霁也是驚詫得很,隻見他那原本該是卧病在床的姐姐,正坐在床邊上喂人喝藥,而被喂的那個人,卻該是遠在天邊的莊煜。
“姐夫?”林霁詫異地喊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莊煜就着黛玉的手喝完了藥,回頭淡淡地看了林霁一眼,道:“坐下。”
林霁被莊煜看了這一眼,莫名覺得壓力很大,也不再多問,乖乖找了凳子坐下。他也清楚,以往總能和這個姐夫作對,不過是因爲莊煜看着黛玉的面子,縱着他罷了,真要較真起來,他還真不敢太過違逆他的意思。尤其這次自己又借着莊煜的人手,避過了一場幾乎可以斷送自己的未來的算計,也算是承了他一個大大的人情。
林霁來之前,黛玉和莊煜已經互相簡述過這段日子以來所發生的事情。具體的情況莊煜還沒來得及詳說,而黛玉隻要知道林海安然無恙,且被妥善地照顧和保護着,便不急着打聽其他的事情。而莊煜也是在聽了黛玉說林霁要從軍的事情之後,才決定要見林霁的。
莊煜和林霁相交,多數是在外間,而非這後宅内院,更兼之林霁每每總喜歡給莊煜找麻煩添亂,所以莊煜所見到的林霁,遠不是他在賈敏和黛玉面前所表現出來的乖巧聽話。倒不是說林霁在賈敏和黛玉面前假裝,隻是從小因爲身體不好,被嬌養的關系,沒有見過多少陰暗面的林霁,性子總有些天真懵懂。隻是在被莊煜丢進軍營去磨練了幾次之後,倒讓莊煜驚訝地發現,這林霁的骨子裏,竟還有一股韌性,是一種很适合沙場征伐的銳氣,那時莊煜就起了心思,想着要不要把這個小舅子拐去從軍,沒想到還沒等他動腦筋,林霁自己就下了決定了。這樣也好,既然是林霁自己主動要求的,将來吃苦頭的時候,也比較沒臉說放棄。
也正是因爲這樣,莊煜并不會像黛玉那樣,認爲林霁純粹是爲了避開賈敏和林雩才做這個決定的,他反而是樂見其成的。
所以,莊煜想着自己呆在林家,總要有幾個人掩護着的,叫林霁知道了,也好趁機鍛煉他一下。反正林霁的身邊放上幾個自己的人跟着,出不了岔子。
黛玉喂完了莊煜喝藥,便立即起身坐到了比林霁所坐的還遠的一張椅子上去,冰着一張小臉,看也不看莊煜一眼。
林霁有些納悶,不過看着莊煜有些尴尬郁悶的表情,還是習慣性地覺得幸災樂禍。
莊煜看出來了,收起郁悶的表情,龇牙對林霁一笑,道:“過來,給爺說說,自己調查事情真相的感覺如何?”
林霁低着頭,這麽丢臉的事情,他才不想告訴莊煜呢。
莊煜翻了個白眼,道:“爺人手都交給你了,還不能聽聽過程了?非得讓爺去問别人不成?”
林霁也知道,借用了莊煜的人手,自然就表示瞞不過莊煜,莊煜可不會像黛玉那樣,憐惜他不忍問他。林霁隻得郁悶地把自己調查的經過又跟莊煜說了一遍。
莊煜一聽,嗤笑一聲,問道:“你調查到這裏便收手了?古建背後的人是誰,你就不想知道?”
林霁羞愧地低下頭去,道:“我也想過查的,可是實在是查不出來。”
莊煜聽了,也不爲難他,在這件事情以前,莊煜還是個天真不知疾苦的孩子,能做到如今這樣,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不過這件事情,他既然已經知道了,就是如鲠在喉,不可能再放任不管。
“這件事情,看起來已經不僅僅是挑撥你和嶽母的關系那麽簡單了,絕不可以就此罷手。接下來由我派人來接手,你可以在一旁看着、學着點,将來真想進軍營,就給爺好好學學兵法,戰争可不僅僅是靠着一股勇氣就能定勝負的,謀略、手段一個都不能少。聽懂了沒?”
林霁聽莊煜話裏的意思,顯然是願意給他鋪一條從軍的路子的,别說林霁自己都對那個幕後黑手耿耿于懷,便是真的不在意了,也不可能推辭莊煜對他的指點和安排。
林霁連連點頭,表示自己會聽話的。
莊煜滿意了,擡眼看向林栖,道:“林栖,帶這小子去見你哥吧,不過,把他丢給你哥之後,你就回來守着黛兒,我這裏也隻信丹橘和你。”
“是。”林栖安靜地應道。
林霁詫異地看向林栖,卻聰明地不問什麽。
打發走了林霁,莊煜看着黛玉還是坐得遠遠的不看他,有些無奈,說實話,借機親近親近自己的小媳婦兒,的确是他的歪心思,可是今天這事,真的不能怪他吧?這衣服不合身他也沒辦法不是?
莊煜再怎麽不拿發燒當回事情,可撐着和林霁講了這麽長時間的話,到底也是累了,咳嗽兩聲,嗓子便有些沙啞了,委屈地道:“黛兒,我頭疼得厲害。”
黛玉方才賭氣不去看他,卻又忍不住有些擔心,她也發過燒,知道發燒時有多麽難受,看着莊煜像個沒事人一樣和林霁說話,她其實一直在偷偷看他,生怕他是硬撐着,所以,她也察覺到了莊煜臉上不正常的紅暈,早已是坐立不安,如今聽了莊煜說頭疼,便是再也耐不住了,有些别扭卻又極迅速地走到莊煜身邊,道:“有什麽事情,明兒個再說吧,你趕緊躺下休息。”
莊煜卻固執地看着黛玉,問道:“那你呢?睡哪?”
黛玉臉一紅,别開視線,扭捏道:“我和丹橘到外間榻上擠一擠就好。”
“不行。”莊煜斷然否決,“我去榻上睡就好了,你睡床上。”從小寵大的女孩兒,如何願意叫她受丁點兒委屈?更何況,自己行軍打仗,便是受了傷,也要學會在馬背上休息,更何況現在身處心愛的小媳婦兒的閨房?當然,如果不是自己發燒頭暈着,倒還真是有可能會睡不着。
黛玉皺眉,道:“這怎麽可以?你還病着呢,休息不好,身體怎麽會好?”
莊煜也不甘示弱,道:“外間榻上才有多大?你和丹橘怎麽擠?若是你休息不好,真病了,誰能出面管這府裏的事情?林家的族人可都遠在蘇州呢,到時候若叫你外祖母硬插一手,也不是說不過去的。還有丹橘,我在這府裏,能信任的,也不過丹橘和林栖二人,若是丹橘也沒休息好,怎麽照顧你,有怎麽幫我做事?”
莊煜的話,還真是戳到了黛玉的軟處,對于賈家,黛玉已經抱有極大的惡意,并不打算給他們面子,反正這幾年,便是賈敏,也沒要求她親近賈府過。有黛玉坐鎮,便是不叫賈家人登門,諒賈家人也不敢說三道四;但是,若是黛玉病了,賈家人說不定又要借口探病來林府,到時候又不知要生出什麽事情來。尤其如今莊煜還在林家,他既然偷偷潛回,自有他的安排和計劃,處境實在是敏感得很,黛玉可不想冒半絲叫莊煜暴露的危險。
“那……那就讓丹橘在躺椅上鋪上褥子,我睡躺椅上好了,我個子小,睡在躺椅上也沒有什麽。”黛玉想着,便退了一步,“若是這樣你還不答應,就隻能讓丹橘進來睡在腳踏上,我去睡外間了。”
莊煜看着黛玉倔強的臉孔,他也清楚他這個小媳婦兒固執起來也是任誰都說不聽的,隻能妥協。他并不想讓自己的媳婦兒睡外間,卻叫個丫鬟和他共處一室,并不是不信任丹橘,也不是自戀到認爲丹橘可能會想要勾引于他,而是謹守自己的本心,最初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願望,既是無心,就别給任何人以可能有的錯覺或希望,這不僅是對自己好,也是對别人好,畢竟,人心是最經不起推敲的東西。
不過,莊煜如何能夠忍受自己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而黛玉卻蜷縮在躺椅之上?就算如黛玉所說,躺椅對她來說夠大了,對他卻顯得狹小了。
在淺眠了一會兒之後,莊煜憑着驚人的意志力逼着自己清醒過來,仔細聽着黛玉的呼吸聲,平和均勻,顯然是已經睡着了。莊煜悄悄起身,走到躺椅跟前,小心翼翼地将黛玉抱起,放到床上。
輕手輕腳地給黛玉蓋上薄被,下過雨的夜晚,還是有些涼意的。坐在床邊,借着微弱的燭光,莊煜靜靜地注視着黛玉熟睡的臉孔,手指不由自主地想要撫摸上去。卻發現,黛玉的睫毛微微顫動,就連臉孔,也似乎在慢慢變得绯紅。
莊煜一怔,繼而很想笑,看來他的小媳婦兒是被他給弄醒了呢,偏偏還因爲害羞要假裝熟睡。要怎麽懲罰想要騙他的小媳婦兒呢?
莊煜擡起的手指最終并沒有落在黛玉的臉上,而是帶着惡作劇的意味,輕輕從黛玉的唇上劃過,然後仿佛全然沒有注意到黛玉一下子變得通紅的臉孔,以及顫動到想讓人忽略都不能的睫毛,還有突然握緊的掌心,施施然地走到躺椅旁,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