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依然昏睡着,即便是這樣的雷聲,也沒能驚醒了她,确實是雷打不動的樣子,黛玉也不知是該松一口氣,還是該覺得悲哀。
黛玉見賈敏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這房裏人人各司其責,半點不見慌亂,她也放心。倒是惦記起林雩來,小孩子定是怕打雷的,也不知這會有沒有哭鬧起來。
到了林雩的房裏,卻見鄭嬷嬷正從裏屋出來,見了黛玉,忙行禮低聲道:“雩哥兒正睡着。”
黛玉聽了鄭嬷嬷的話,也沒多說,就着鄭嬷嬷掀起的簾子往裏看去,卻見林霁陪着林雩一起躺在床上,林雩蜷成一團縮在林霁的懷裏,一手揪着林霁的衣襟,一手放在嘴裏吮吸着食指,似乎睡得正香。
黛玉便和鄭嬷嬷退到了外屋。
鄭嬷嬷告訴黛玉,林雩聽了打雷便開始哭鬧,怎麽哄都哄不住,正好林霁來賈敏房裏探視,聽見林雩哭聲便過來看看,這下便被林雩纏上不肯放了。林雩也是奇怪,到了林霁的懷裏,似乎就突然不怕這雷聲了。鄭嬷嬷便請了林霁哄他去午睡了。
黛玉點頭道:“他們兄弟親近一些也是好的。隻是這事,就别告訴太太了。”
鄭嬷嬷心領神會,自然應下。賈敏若是知道林雩對林霁這般依賴,怕是又要疑心不安的,以免節外生枝,他們這些人都下意識地瞞着賈敏這件事情。
黛玉見府裏安穩,便回了自己的房間。一路雖然是走的長廊,但雨勢太大,随着風撲進來,也微微打濕了黛玉的衣服。
丹橘送黛玉進了房間,便去給黛玉準備衣裳換下,也免得黛玉穿着濕衣服着涼生病。
黛玉聽着風聲雨聲,突然走到窗前,擡手就推開了窗戶,正好一個閃電在天上炸開,将黛玉也是吓了一跳,擡手撫住胸口,身邊空蕩蕩的,人都被她打發出去了,心裏有種空落落的感覺,悶悶的難受。
黛玉至今還記得,那是她剛進誠恪王府的第一年,也是這樣的大雨,也是這樣的驚雷閃電,初初離開母親的小女孩兒,無法再撒嬌躲在母親的懷裏,便吓得直想哭。偏偏那天裘卿妤進宮去給太子妃看病,被大雨堵在宮裏,一時回不來。正當黛玉忍不住要掉淚的時候,她落入了一個溫暖卻稚嫩的懷抱裏,莊煜總是在她害怕、無助的時候出現,而她,也總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覺得安心。也許是因爲成親時他陪着她一起趴在地上,讓她不那麽覺得丢臉;也許是一直以來他對她的遷就呵護,讓她不至于在陌生的環境裏覺得孤單……所以,在黛玉的心裏,是将他當做最特别的人的,對他全心信賴,毫無防備。
當時的黛玉,也像林雩一樣,覺得安心了便那樣縮成小小的一團,被小小的少年攬在懷裏,不知不覺地竟在轟隆的雷聲裏,睡着了。
隻是後來,年紀漸漸大了,便守了男女的大防,即便算是夫妻,也沒了那般親密的舉動。黛玉不好說失落,因爲那樣太羞人,可到底有時候忍不住會想,如果一直沒有長大就好了……
黛玉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狂風驟雨,樹葉被打得啪啪作響,嬌豔的花朵被砸成了殘花,落下的花瓣被砸進泥水裏,那種壓抑的感覺,委實叫人覺得有些難受。
丹橘一進門就看見黛玉表情怅然地站在窗前,敞開的窗子裏随着風撲進來的雨水,已經将黛玉的額發和前襟都打得越發濕了。
“世子妃!”丹橘吓了一跳,忙上前要将窗子關上。
黛玉回頭,道:“别關,讓它開着吧,還能有點兒風,這幾日天氣實在是太過沉悶了。”
丹橘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無奈,隻能将窗戶重新打開,卻是回頭勸黛玉:“我的好世子妃,就算開着窗戶涼快,您也離這窗口遠些才是,您身上的衣服本來就濕了,再這樣當風站着,萬一着涼病了,這府裏那諸多事情,可還有誰能管?”
黛玉被丹橘說得一愣,她倒是真的還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果然是冰冰的,衣服也有種黏膩地貼在身上的感覺,讓一貫喜歡清爽的她,委實覺得有些不舒服。
黛玉搖了搖頭,揮去那叫人煩悶的情緒,道:“是是是,我離窗口遠些就是了,給我拿件衣服出來換了吧。”黛玉本身也不想生病,這樣的關頭,她若是病了,還不定要出些什麽事情呢。
丹橘忙伺候着黛玉将衣服換了,頭發也打散了擦幹,之後也沒有再綁起來,隻柔順地披散在身後。
黛玉被這雷聲雨聲擾得心神不定,便隻拿了一本書,躺在榻上慢慢翻閱着,看着看着,便朦胧着睡了過去。
睡着睡着,黛玉好似開始在做一個夢,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無助的雷雨天,雷聲在耳邊炸響,身後卻有叫人安心的溫度。
黛玉忍不住蹭了蹭,本來隻是淺淺地睡着,卻因爲安心,而終于沉沉睡去。
莊煜抱着懷裏的人,有些哭笑不得的樣子,卻看見她眼下微微的青黑而覺得心疼,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到床上,扯過薄被,蓋在黛玉的腰腹之上。
丹橘安靜地在一旁守着,等莊煜站起,才将幾件衣服遞給莊煜:“這是林栖方才從林大爺房裏拿來的,雖不合身,請世子爺先将就一下吧。”
莊煜有些頭疼地看着眼前明顯不合身的衣服,不過自己的衣服已經被雨淋得濕透了,上衣方才已經被他脫了丢在一旁了,他雖然不介意光着膀子,但想到黛玉醒了定然是要害羞的,隻能無奈地接過衣服到屏風後面換上,卻是緊巴巴的,褲腿更是短得很,外衫披上了,卻也僅僅隻是披上罷了,根本扣不起來。
莊煜低頭看看自己古怪的扮相,實在是難看得緊,嘴角都忍不住有些抽搐,道:“難道就不能夠找件林大人的衣服給我麽?”
丹橘看見莊煜的扮相,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忙低頭咬唇忍着,緩了好一會兒才敢開口說話:“林大人的衣服都在林太太院子裏,奴婢們怕叫人察覺了異常,林大爺那裏,因爲如今是林栖管着,所以無妨。而且林栖在林大爺那裏找了匹布料,奴婢和她一起連夜做一下,還是能夠讓爺明天就穿上合身的衣服的,隻是做工上可能就要差些。”
莊煜可無意在這個時候還講究這些細枝末節,随意地揮揮手,道:“差些就差些吧,先将爺換下來的衣服晾幹了,也好換着穿。”
丹橘又道:“那……怕是隻能晾在世子妃房裏了。”
莊煜點點頭,又問道:“我在世子妃這裏的時候,除了你和林栖,莫叫旁人進來瞧見了我。”
丹橘應道:“是,爺。世子妃本就不喜很多人伺候着,除了奴婢和林栖,本就沒人能進了世子妃的内室。奴婢再多加注意一些,爺在這裏的事情,是絕不會叫人察覺的。”
“嗯,多注意點兒,等世子妃醒了,爺會讓她将林栖也調回來,這樣你們兩個人也能互相照應着。爺這次偷偷回來,是有重任在身的,斷不可出了半絲差錯。”莊煜滿意地點點頭,多叮囑了幾句,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身上也覺得有些發冷。
今日裏風雨大作,視線受阻,他幹脆就趁着這樣的雨勢,偷偷潛進林家,也免得叫人發現了行蹤。隻是這雨到底大了些,他又在雨裏泡了太久,這時倒覺得有些不舒服起來。
不過莊煜也沒太在意,他身體底子好,從小就很少生病,想必過會暖和起來就好了。
這幾日莊煜沒日沒夜地趕路,又要避人耳目,累得狠了,如今放松下來,困得不行,便躺在躺椅上睡着了。丹橘拿了薄被給他蓋上,就去黛玉身邊守着了。等黛玉醒了,也好第一時間告訴她莊煜回來的事情,免得她乍然看見屋子裏多了個人,先吓一跳。
黛玉醒來,聽丹橘說莊煜回來了,想到方才自己夢見的,原來不是做夢,而是真的,頓時心底又是驚喜、又是擔心,還有點兒委屈。
不過待得看見躺在躺椅上安靜地睡着莊煜,黛玉發現,自己滿心湧起的,都是喜悅和安心。
黛玉輕輕地走到莊煜的面前,看着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突然好像搖醒他,然後撲到他懷裏大哭一場。
不過黛玉很快便發現,莊煜的臉色有些不正常的紅潮,黛玉忙擡手摸了摸莊煜的額頭,有些灼人的溫度。黛玉吓了一跳,整隻手撫上莊煜的臉頰,果然是不正常的溫度,黛玉急道:“糟了,煜哥哥發燒了……”
說完,便對上了莊煜睜開的眸子,莊煜的警覺心并沒有因爲發燒而喪失,不過因爲知道自己是在哪裏,所以睜開的眼睛裏,沒有慣有的淩厲,也許還因爲發燒的緣故,眼神顯得有些茫然。
“黛兒,我回來了。”莊煜看着黛玉的眼睛,笑了,伸手抓下黛玉仍然放在他臉上的小手,攥在掌心裏,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黛玉看他笑得雲淡風輕的樣子,突然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笑什麽笑?你不知道自己病了麽?”說着,努力想要去瞪莊煜,可眼睛瞪得大大的,掉下來的卻是淚珠兒。
莊煜見黛玉哭了,忙擡手要去給她擦眼淚,慌道:“黛兒别哭,煜哥哥隻是發燒,睡一覺就沒事了……”
誰知他這話,反而更令黛玉生氣了,怒道:“什麽叫睡一覺就沒事啊?你把自己的身體當什麽了啊?你不知道你病了我也會擔心會着急的嗎?總拿自己的身體不當一回事,真以爲是鐵打的不成?便是鐵打的,還會生鏽呢……”
黛玉氣惱莊煜這般對自己的身體不經心,又急又氣的,都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莊煜見黛玉這般,反倒笑起來,覺得窩心極了,連連哄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咳咳……”
黛玉見莊煜咳嗽起來,也顧不上和他生氣了,怒瞪了他一眼,轉頭吩咐丹橘,道:“去喊孫禦醫來,就說我着涼發燒了,請他過來看一看。”
丹橘領命而去。
莊煜看着黛玉,雖然頭昏沉沉的難受,可是看了黛玉爲他這般着急,總覺得好似這樣病一場也不錯,不由得笑起來。
黛玉第一次見莊煜生病無力的樣子,又是氣惱,可最多的還是心疼,方才氣得吼他,現在卻又怕聲音大了吵得他頭疼,隻輕聲道:“我先扶你到床上去躺一下,過會讓孫禦醫給你瞧一瞧,以我病了的名義去熬藥,該當無事。”
莊煜點頭,在黛玉的攙扶下順勢站起身來,道:“好,孫禦醫還是可信的。”莊煜并不是不能自己走,發燒還不足以打倒他的意志力,不過有小妻子貼身伺候,何樂而不爲呢?
黛玉卻是直到莊煜站起來,才察覺到他此刻衣服并沒有穿好,露出胸前一大片的肌膚來,還有小腿手臂都露在外面,黛玉的臉頓時“轟”的一聲變得通紅,别開臉再不敢看他,若非考慮到他是病人,還真想一把将他推開。
再一想到方才莊煜抓着他的手放在他胸前,黛玉頓時覺得自己的手似乎都要燒起來了,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人,怎麽可以這麽不知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