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賈敏,不管賈母怎麽說,她都是一樣的說辭,祖宗家法違不得,林霁是林家嫡長子,自然該繼承林家。
兩人一時之間倒是全然說不到一處去,直到黛玉回來。
黛玉離開的時間并不長,畢竟她考慮到賈敏的身體,必然是耐不住長時間的談話的,故而覺得差不多了,就從林雩那裏回來了。
賈母和賈敏在黛玉的面前自覺地停止了對于方才話題的讨論,賈敏是累了,本就精神不濟,又費神跟賈母打了半天機鋒,便趁勢在黛玉的關切下,又躺下睡去。
有賈母在,有些話她還不能和黛玉說,倒不如先養足了精神,晚間留黛玉好好說道說道,反正賈母是不可能在林家留宿的。
賈母在黛玉的陪伴下,隻能從裏間退了出來,雖然心裏對于沒有說服賈敏感到很不甘心,但是賈敏那種狀态,她也是在無法逼迫,隻得暫時作罷。
黛玉送走了賈母和邢夫人、王夫人,回去看了看賈敏明顯越發皺緊的眉頭,眼底一抹冷光竄過,拿帕子給賈敏小心輕柔地擦了擦臉。
出得門來,黛玉便吩咐下去,從今日開始,林家開始閉門謝客,不再接待前來探病的人。如今林府病的病、小的小,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根本就沒個夠身份的人接待他們,倒不如拒了他們的好意。至于那些沖着黛玉而來的,那更就不必爲他們費神了。
黛玉一路走回暫居的東跨院,一面淡淡地問丹橘:“你方才看到了什麽?”
黛玉被賈敏支開的時候,将丹橘留在了外間,倒不是想讓丹橘偷聽賈母和賈敏的談話,隻是她猜想賈母大約會将邢夫人和王夫人支出來,所以讓丹橘在外間看着她們,免得她們去偷聽了賈母和賈敏的談話。
“回世子妃的話,兩位太太倒是沒什麽異動,不過邢大太太似乎對房裏的擺設比較感興趣,動手摸了幾下,也沒怎的。至于那位王二太太……”丹橘說到這裏,面色便有些古怪,“她一直拿着佛珠,似乎是在祈求着什麽,但是……因爲奴婢一直悄悄瞧着她,所以……所以看到那位二太太有一瞬間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來,怪……怪滲人的……”
丹橘說的還算比較含蓄了,事實上,她當時和一個林家的小丫頭被留在房裏,很是目睹了這賈府兩位夫人的怪樣。
邢夫人在賈府的生活不如意,更是養成了一副貪婪的性子,對金錢看得尤其重。少有的幾次來林府,她便發現了,這林家聽起來名頭似乎沒有國公府的響亮,但是這家宅院落的布置、房裏房外的擺設,可一點兒都不比賈家的差。尤其是賈敏的房裏,那布置、那擺設,比起她來,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區别。邢夫人對此可是頗爲嫉妒的,一樣是長子嫡媳,賈敏過的就是神仙的日子,自己呢?不過她也沒那個單子順手尋摸些什麽,不過摸兩把過過幹瘾,還是可以的。丹橘雖瞧不上邢夫人那貪婪的模樣,但是比起王夫人那一瞬間露出的詭異笑容來,丹橘簡直要覺得邢夫人還算可愛了。丹橘說王夫人的笑容滲人,還真是沒有冤枉了她。王夫人其實很想開懷大笑,想要昭告天下她的喜悅,甚至想用手舞足蹈的方式來慶祝賈敏的病重甚至祝福她早點去死,她甚至認爲這是老天對于賈敏見死不救的報應。王夫人憋笑憋得很痛苦,所以在以爲沒人察覺的時候,想要放松一下,笑容卻不受控制地露出來,她隻能連忙再忍住,還要裝出一副哀痛、焦急的模樣來,老實說,這簡直太難爲人了。所以,她的表情就變成了一種詭異的扭曲模樣,不是笑,卻又跟哀痛焦急搭不上邊,丹橘簡直要覺得她的臉是不是抽筋了。
見識了這兩位太太的不雅一面,丹橘的心裏,真的是太想撇嘴了,不過她就一個丫鬟,負責陳述事實就好,其他的事情,還是少置喙的好。
黛玉對此并不感到意外,隻是無比地憤怒。在賈敏平日的言語裏,她不難看出,賈敏和她的這兩位嫂子,并不和睦,尤其是王夫人,和賈敏頗有些針尖對麥芒的感覺。隻是這幾年,林家和賈家來往得少,兩個人倒還沒有正式對上。
但是,不管平日裏關系如何,會在對方病重垂危的時候,幸災樂禍地不顧場合也要露出笑容來,就委實太過分、也太惡毒了些。
黛玉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對王夫人的憎惡,這賈家的事情,她雖了解得不夠深入,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這賈府裏,雖然襲爵的是大房,可住在正房大院裏的,卻是二房,更甚至,管家理事的權利也都握在二房王夫人的手裏,表面上看着雖是大房的賈琏夫婦在管家,可怎麽瞧來都像是在給二房跑腿的。
所以,哪怕知道邢夫人的貪婪、王夫人的刻薄惡毒并不能夠代表賈家全部的人,但黛玉的心裏,到底還是對賈家衆人都沒了好感。
到了下午,原本說好了要請假回來的林霁卻還不見人影。
黛玉雖有些着急,倒也沒怎麽擔心,林霁身邊跟着那麽多的人,而且黛玉還派了人暗中保護林霁,必然是出不了什麽事的。
林霁晚了約定的一個時辰才到家,黛玉見了他,發現他的神情有些不對勁,便問道:“怎麽了?臉色怎麽這般差?可是覺得有哪裏不舒服?”
“沒!”林霁的回答,過于迅速且慌亂,反而顯得不那麽正常。
黛玉疑惑了,但是她看得出來,林霁的狀态很不對勁,他似乎在壓抑着什麽痛苦的事情,眼底的茫然和恐慌,他還沒有那個道行去掩飾得毫無破綻。
黛玉略垂下眼眸,道:“先去洗漱一番吧,吃點東西墊墊,晚些再去母親那裏就行,母親還睡着。”
“我……”林霁咬了咬唇,“我今日身上不好……還是……還是不去打擾母親了……”林霁慌亂而狼狽,很明顯神不守舍,否則不會才說了沒不舒服,立刻又說身上不好。
黛玉也沒揭穿了他,反倒順着他道:“既然如此,快些回去好生歇着,别連你都病倒了。”
林霁胡亂地點頭,轉身離開時,還在門檻上不小心絆了一下。
林霁的這種模樣,黛玉要是相信沒有發生什麽事情就怪了。
等林霁走了,黛玉便吩咐林栖,去問一問跟着林霁的人,林霁到底遇上了什麽事情。
黛玉派去保護林霁的人,是莊煜離開之前,交到她手裏的,而負責和這些人聯絡的,便是林栖。林栖表面上看來和丹橘等三人一樣,其實她還有另一重身份,便是暗衛之一。
林栖帶來的消息,讓黛玉黑了臉,也終于确認,随着賈敏的病重,林家被某些有心人盯上了,甚至有一張名爲陰謀的網,在悄悄撒開,網住了林家。
林栖說,林霁在放學的半路上,叫人攔住了,那個中年男人說是林霁的舅舅——林霁生母的親哥哥。
林霁本不欲理會,他出生的這麽些年,連生母都沒有任何的印象,更遑論這個聽都沒有聽說過的所謂舅舅。
不過,在身邊的小厮說了幾句話之後,林霁終究還是有些不情願地帶着那個男人進了旁邊一家茶樓的包間。
黛玉派去的人跟得遠,沒聽見那個小厮說什麽。而林霁帶着那男人進了包間之後,暗衛就近保護,倒是聽到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那自稱林霁舅舅的男人,居然告訴林霁,說他的生母是被賈敏害死的,爲的就是去母留子,而如今賈敏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所以想要舍棄他、陷害他,叫人散播他不孝涼薄的謠言,爲的就是叫林霁給林雩讓路。
黛玉聽了這些話,臉色頓時變得很不好看。這個所謂的舅舅,本身必然是有問題的,據暗衛所說,此人衣衫破舊,顯然過得很不好,那麽他又哪裏來的能力,可以查得散播流言的人,是賈敏所派呢?可是黛玉知道此人有問題,又能如何?現在最關鍵的,是林霁的想法。聽了這種話,林霁不可能沒有觸動,否則他回府的時候就不會是那麽一番深受打擊的彷徨模樣了。不管他最後到底是信了,還是不信,隻要他的心中藏了這麽一根刺,總有爆發的一天。而這個時候,賈敏已經病得那麽重,若是林霁鬧出點兒什麽來,他們之間本就有了危機的母子親情,怕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黛玉有些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怎麽處理這種狀況,她既不能跑去問賈敏,這個所謂“舅舅”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更不可能跑去直接跟林霁解釋,這件事情是子虛烏有。
黛玉到底還隻是一個沒有成年的小姑娘,在這之前,她雖然不是沒有接觸到過陰暗面的東西,但從來沒有一件事情是跟她切身相關的,更不會讓她覺得這樣窒息般的難受。
黛玉突然想起她臨來林家之前,跟裘卿妤告别的時候,裘卿妤輕輕摸着她的頭,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你也該長大了。”
原來,裘卿妤早就料到黛玉可能會遇見的事情了,但是她作爲親家,卻是沒有理由插手林家的家事的,倒不如将此當成對于黛玉的一種磨練。黛玉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心性純粹也沒什麽不好,隻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也該叫她知曉這世間有些不堪的東西,她還是需要面對的。
裘卿妤雖然很舍不得從小寵大的孩子經曆這種成長的陣痛,但是,随着莊煜的漸漸成長,他漸漸建立起了自己的功績、勢力,不可避免地讓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他,有好意的,自然也有惡意的,而想要對付莊煜,不一定要硬碰硬、針尖對麥芒,肯定有很多人會想出迂回的陰招從黛玉這邊下手。所以,讓黛玉自己有所警惕、并且學會應對這些,幾乎可以說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畢竟從如今的情況來看,莊煜并不可能一直留在黛玉的身邊保護她。
黛玉想着,不由得握緊了手掌,也握住了掌心那一層冰涼的冷汗,她會覺得害怕,因爲她從來沒有親自處理過這樣的事情,更害怕自己一個處理不妥當,所要承受後果的人,就将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不過,黛玉也沒有畏縮多久,她這些年來,身處剛強之氣十足的誠恪親王府,早已不是多年前那個軟綿綿的小娃娃了。裘卿妤他們雖然寵她,但也從始至終地灌輸給她一個理念:那就是自己的事情必須要靠自己努力去解決,可以求助,但是不能完全依賴别人——眼淚可以流,但是心決不能灰。
所以,黛玉很快就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她知道越是到了這個時候,她越是不能自亂陣腳。所以她隻是照常安排着林家的事情,隻是在私底下悄悄兒做了些安排和布置,父親遠行、母親病重、弟弟們還年幼,那麽現在這個時候,就讓她來護住林家吧。
感謝莊煜留給她的人手,否則她根本不知道要從何下手。知道自己的身後永遠有人支持的感覺很好,尤其是在裘卿妤叫人傳了口信來,說是明日裏要過來探視一下賈敏,親自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