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說太上皇當初禅位之時就對淳佑帝萬般信任,半絲忌憚也無,那是不可能的,這也是他之所以猶豫那般久的緣故。
但是,禅位之後的生活,并不算太糟糕,除了剛開始時候的過于空閑,慢慢的,太上皇也就逐漸适應了。而淳佑帝也沒讓太上皇失望,他并沒有表現出專權的*,甚至在很多的事情上,仍然會拿來和太上皇商議,讓太上皇覺得,自己還是被尊重的,還沒有被驅逐離開權利的核心。
淳佑帝是太上皇一手教導出來的,兩人的政見,也十分的相似,最大的分歧,便是在對老臣、世家的對待上。太上皇對這些跟着他一路發迹的老臣或世家貴族,念着當年的情分,十分寬容。但是,淳佑帝卻不想養着這一批蛀蟲——尤其在他們還各懷鬼胎并不真正完全忠心于他的時候。
不過,淳佑帝卻并沒有選擇和這些老臣、世家硬碰硬,因爲那樣隻會讓太上皇覺得他過分強硬而對他産生不滿。在這一點上,淳佑帝卻從莊晔身上,學到了一招,那就叫示弱裝可憐,不過他實在是做不來莊晔那種插科打诨的不講道理,便隻能将心比心地剖析作爲一個皇帝的難處——這是他和太上皇之間的共同之處,可以有共同的想法。
做皇帝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在不想做一個昏君的時候,太上皇聽到淳佑帝說能體會到他當年做皇帝時候的爲難,頓時在心中産生共鳴,也更能夠體諒淳佑帝的爲難。
所以,這對天下最尊貴的父子,在這一刻,心卻反而靠得更近。
既然太上皇體諒了兩個兒子的做法,又覺得江南這些臣子辜負了自己的信任,他們的所作所爲簡直就像是在打他的臉,實在可惡得很。
在這種情況下,太上皇哪裏還能任由他們的做法,毀掉自己心愛的兒子的名聲,還要讓其背負上渎職貪污、因私廢公的罪名?
太上皇和淳佑帝,都是一樣的想法,要護住莊晔的,因爲莊晔的存在,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很重要的。
太上皇和莊晔、淳佑帝和莊晔,都有深厚的父子、兄弟之情,但是,莊晔對于他們來說,又不僅僅是兒子或兄弟這麽簡單。
莊晔是毫無疑問站在淳佑帝身邊的保護神,但是,這并不代表他是和太上皇對立的。
莊晔更像是太上皇和淳佑帝之間的粘着劑,莊晔對淳佑帝,是真正的手足情深,對太上皇,那也是真的父子親情,兩個人對他而言,都是相同重要的。
太上皇當了幾十年的皇帝,最是清楚權利對于一個人心的腐蝕,所以,他對淳佑帝的信任,其實是還有保留的。可是,他倒不會認爲淳佑帝會對他下毒手,一來是對這個自小親自教養長大的兒子的信任,二來,也是因爲莊晔的存在。
要說淳佑帝,他的确是不可能會對太上皇動手的,因爲他很清楚,莊晔确實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但是,莊晔對太上皇的感情,也是很深的,如果他真的對太上皇下手,那麽莊晔必然會跟他離心離德,對他來說,絕對不是好事。慢說淳佑帝需要莊晔這個百戰百勝的将軍王給他鎮守疆土,便是淳佑帝的那些個兄弟,也需要莊晔來牽制。而且,便是淳佑帝自己,也過不去心底的那道坎。
這個道理,太上皇知道,淳佑帝,自然也是懂的。
所以,不管是從自己的本心出發,還是不想讓莊晔對他不滿,淳佑帝都不可能對太上皇硬碰硬——他的那幾個兄弟可都還沒死心呢,自己怎麽能把把柄交給别人?更何況,如今他和太上皇的治國理念,并沒有太大的沖突,便是有些地方有不同的想法,照着莊晔的辦法,示弱裝可憐,也許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呢?
果真,淳佑帝和太上皇談過的第二日,彈劾過莊晔的大臣,便被太上皇傳進了壽坤宮裏,同時,宣召甄文易等幾名江南重臣的旨意也同時從壽坤宮内發了出去。
半天以後,從壽坤宮出去的這些大臣,幾乎個個冷汗直流,回了家便紛紛提起筆杆子寫起折子來,第二日的朝堂之上,一改之前對莊晔的義憤填膺,一個個都開始對其歌功頌德起來。
淳佑帝面帶冷笑地看着下面态度一下子發生天翻地覆變化的衆人,尤其在看到老三忠善親王莊晟黑沉的臉色時,心下真是覺得痛快——想要扳倒了莊晔好先斷了他的臂膀?真是想得美!
莊晟真是沒想到,莊晔那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居然會達到這種程度,大肆收受賄賂,卻轉手就将其交進了國庫,他難道真的就不擔心,成全了淳佑帝,卻毀了自己的名聲嗎?而太上皇也真是太奇怪了,居然能夠忍受這樣的事情,還親自出面,在大臣們面前替莊晔辯白,好生誇獎了其一通。
正因爲這樣,哪怕是莊晟手下的人,也不敢再揪着莊晔因公廢私的行爲不放,反而要附和這朝堂之上對莊晔的歌功頌德的風潮,幾乎要把莊晔捧成當世聖人。
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敢去質疑太上皇的話:誠恪親王所收受的賄賂,不是說進了國庫嗎?可爲什麽他們一個子兒都沒看到?就連戶部,也對這筆隻聞其聲不見其形的财物,保持了沉默。
反倒是淳佑帝,還縮減了後宮開銷,從私庫中拿出一大筆銀子,号稱要興建水利灌溉工程,在易發生幹旱的地區建造大型水車。于是又引發了一次對淳佑帝的歌功頌德。
莊晟對此,真的是恨得咬牙切齒:這兩兄弟,一筆錢财,兩番使用,還都得了好名聲,委實可惡。
等到莊晔回到京城,聽着京中對他一面倒的贊頌之聲,饒是他臉皮無比厚實,也不禁感到嘴角有些抽搐。
幾乎可以說是跟在莊晔身後奉召進京的甄文易等人,在壽坤宮裏被太上皇劈頭蓋臉一頓痛罵,臉上的汗幾乎沒有停止流淌過。
他們在聽到京裏傳出對莊晔的贊頌之聲時,便知道事情不妙了,他們怎麽都沒想到,莊晔會走這樣的一步棋,心下對他也是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當務之急,他們該想的,是如何讓自己脫身,如何解釋送給莊晔的禮物爲什麽能夠超出自己的俸祿水平好多倍。
比起他們來,甄文易可就鎮定許多了,甄家因爲莊晟的關系,毫不認爲能夠通過賄賂讨好莊晔,故而随大溜送禮時,所贈送的禮物并不算出格。如果不是莊晔回京帶回不少關于甄家在江南橫行霸道、欺男霸女的罪證,說不定甄文易還能在太上皇那裏被委以整頓江南官場的重任呢。
甄文易能夠在江南爲所欲爲像個土皇帝,甚至敢于爲了莊晟給淳佑帝的統治制造障礙,不就是仗着和太上皇之間的情分嗎?可如今太上皇已經對其産生了不滿,甄文易一時之間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看着淳佑帝借着整頓江南官場的名義,在江南四處安插釘子,動搖甄家對于江南官場的影響力。
江南官場的這次整頓,動作不可謂不小,但是,卻并沒有超過底線,被奪職、降職處置的人,甚至沒有達到半數,并不至于影響政務的運作,更讓那些仍然得以留任原職或小降一級的人,心道僥幸,鼓不起勇氣來進行反對或阻撓,甚至生怕自己被連累,一時之間收斂不少,辦事認真了,貪污受賄也不敢做了。
一時之間,江南官場突然變得一片清明。
淳佑帝等人當然知道這一切不過隻是暫時的,但是很多事情不可能一次性就解決得清楚明白,隻能徐徐圖之。
不過能夠達到如今的效果,淳佑帝已經覺得暫時能夠滿意了。
至于甄家,淳佑帝看了莊晔關于甄家内部關系的調查之後,嘴角一勾,下了道聖旨,将甄文易長子甄應嘉提拔爲了從四品的侍讀學士,調入京中任職。
甄應嘉對這明顯的恩典,卻無法覺得歡喜,隻是聖旨已下,卻是違抗不得,隻得帶着妻兒一同進京赴職。
甄家的影響力主要是在江南,甄應嘉身在京城,鞭長莫及,江南的很多事情就都兼顧不到了。如此一來,甄應遐留在江南,留在甄文易的身邊,很多事情便隻能透過他來執行,江南的人脈勢力,便會逐漸被甄應遐所掌握,這對甄應嘉來說,實在是太糟糕的結果了。
這樣的結果,自然也是淳佑帝和莊晔喜聞樂見的。甄應嘉沉穩難對付,甄應遐卻不是個大智慧的人,甄家在甄應遐的手上,才會犯下大錯,才能讓他們有機會、有理由,去收拾甄家。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過渡,下章小萌物變中萌物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