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誠恪郡王府意味着什麽,也不知道所謂丈夫又是什麽,她隻知道,一旦離開了父親和母親,還有弟弟,她就真的是一個人了。母親叫王嬷嬷教導她成親時該行的禮節,她也乖乖地學,因爲父親和母親都說,誠恪郡王府不同于他們家,千萬不能錯了規矩。
也因着林家所有人都珍惜這樣的日子,所以這段時間母女父子幾人之間,一直洋溢着一種脈脈的溫情,讓黛玉許多年都不曾忘記過。
可無論再怎麽不舍,日頭的升降起落,是絕不會因爲人的意志而改變的,成親的日子,到底還是到了。
黛玉一早就被叫醒了,被小心翼翼地抱起來打扮,因着是個小娃娃,這妝容便沒有化得很濃,但黛玉長得好,隻略略施了些脂粉,便越發粉妝玉琢地可愛。鳳冠是特地做的,精緻小巧,看起來華貴,但禮冠上的金銀都是定制的空心的,爲的就是減輕分量,畢竟小孩子的骨頭比較脆弱,鳳冠太重怕會壓壞了,即便如此,打扮妥當的黛玉也幾乎邁不開步子去。
來給黛玉送嫁的人不少,賈母帶着邢夫人和王夫人都進了黛玉的屋子,而賈母身邊,居然還赫然地帶着一個同樣穿得紅彤彤的小男娃,不必說,這必然是賈母的心肝肉兒賈寶玉了。
賈敏見賈母居然把賈寶玉帶了進來,臉上的表情不由得沉了一下,卻也礙于場合,不便發作,隻好當做了沒看見。
因着賈母曾經有意要兩個玉兒做親,雖然沒成,賈敏卻一直沒讓黛玉和賈寶玉見過面,所以這次算是寶黛第一次見面。
賈寶玉早就聽老祖宗說過這個表妹最是個鍾靈琉秀的,對黛玉也就向往已久,幾次三番吵着讓賈母接黛玉到賈府去住,卻一直沒得,這次黛玉成親,賈母本也不想帶他來的,可賈寶玉又是哭又是鬧,還不肯好好吃飯,心疼得賈母隻好遂了他的意。
賈母自然是看到賈敏的臉色的,不過她本人覺得不過是小孩子家家的,而且賈寶玉還小呢,又不是什麽大事,便覺得賈敏未免對娘家人太過疏遠了。
賈敏心裏藏了不快,倒壓下了幾分黛玉出門的不舍,指揮着人迅速地給黛玉打扮好了,蒙上了紅蓋頭。
賈寶玉自進了門,這雙眼睛就沒離開過黛玉的身上,他從沒見過這般絕美的姑娘,就是連仙子都比不上的,那面容、那神态,一種熟悉感就此侵上心頭。
好在賈寶玉到底隻是個小孩子,這般直愣愣看人,也沒讓人覺出亵渎來。
直到黛玉的面容被紅蓋頭蓋上,賈寶玉才仿佛如夢初醒一般,大聲道:“這個妹妹我見過的。”
賈敏臉色一寒,卻又聽得賈母笑着對賈寶玉道:“這傻孩子又胡說什麽?這是你姑媽家的女兒,瞧來可不是和你姑媽長得仿佛?必然是你見了你姑媽,便瞧她也覺得眼熟了。你這個表妹啊,是個有福氣的,今兒就要嫁人了,到時就是誠恪郡王世子妃了,以後寶玉見了你妹妹,可是要行禮的。”
賈敏聽了,臉色稍霁。卻又聽賈寶玉作大人狀地歎息一聲,搖頭道:“好好兒的女兒家,本該是顆無價的珠寶,怎麽偏要出嫁?這嫁了人的女孩兒,雖仍是顆珠子,卻會變得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子了,再老一些,就要變成魚眼睛了。姑媽真不該叫妹妹嫁人的,送到我們府裏與姐姐妹妹們一處玩笑長大,那才是真疼妹妹呢。”
賈敏聽了一股怒氣湧上來,簡直沒厥過去,抖着手指向賈寶玉,眼睛卻是看向賈母:“你……”
賈母也是吓一跳,賈寶玉這話說得也未免太不合時宜,但賈母卻隻這是賈寶玉的真性情,待要解釋幾句,卻見賈敏含怒的眼神看着自己,心裏頓時不快起來,想着這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說錯話了,也值當當作什麽大事發作不成?莫不是賈府的姿态擺得太低了,叫賈敏的氣性兒越發高漲了?賈寶玉是賈母的逆鱗,賈母其他的還可以忍,但是委屈到了她的心肝肉兒,卻是她不能忍的。
想着,賈母也淡了臉色,正欲開口不鹹不淡地開解幾句,卻聽得一個脆生生的童音道:“簡直一派胡言!”
說話的正是黛玉,她如今蒙着紅蓋頭,眼前一片紅色,什麽都看不見。本還在不舍傷心,卻聽得有人指責她的母親,頓時氣性兒上來了,倒是忘了流淚了。她的出嫁,父親和母親都是極不舍的,她都一一看在眼裏,就連自己的弟弟林霁,也因不舍自己而哭鬧得厲害,直使得母親在今日不得不打發他去了旁處。這一切的一切,都将是她記憶力溫暖的記憶。可賈寶玉這樣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居然發出如此不知所謂的言論來,還敢指責自己的母親不該?
黛玉接着道:“我且問你,你母親、祖母可都是嫁人了的,你的胡言,卻将自己的母親、祖母也一并亵渎了去,這是爲人子、爲人孫該有的作爲?此乃不孝。便是我的母親,既然得你喊一聲姑媽,也是你的長輩,哪裏能由得你指責?此乃不敬長輩。這種事情,便是我的弟弟霁兒,也知是必不可犯的,聽外祖母說你還比我年長些,卻難道連這些道理都不懂嗎?”
黛玉一番話,叫賈母和邢夫人、王夫人俱都黑了臉色,賈寶玉的這番言論,她們也不是第一次聽了,隻覺得可樂,覺得賈寶玉與衆不同,卻從未往自己身上想過半分。如今賈寶玉被黛玉這般诘問,讷讷不得言,倒似他将自己的母親比作了死珠子,把自己的祖母比作了魚眼睛,可不是不孝之極麽?
此時,賈母即便托言賈寶玉年幼不懂事,卻也免不了賈寶玉一個沒教養的名頭兒了,可不是,就連比他年紀幼小的黛玉和林霁都不至于犯了這樣的錯誤,他的年紀還能比弟弟妹妹小不成?
一時之間,屋内的氣氛便有些尴尬起來,賈敏自然是覺得大快人心的,黛玉也借機将這些日子沉積在内心的不痛快發洩了出去,心情都變得比之前松快起來。
王夫人幾乎要揪碎了自己的手帕,黛玉說賈寶玉不認她和弟弟,這不是在說她教導子女沒賈敏好麽?王夫人終于忍不住,幹笑着開口道:“林姑娘還真是牙尖嘴利,這在自己家裏倒是不妨,可……”
“二太太。”賈母喝止了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王夫人雖然很不甘心、不服氣,卻也隻能揪着手帕閉了嘴。
“若是知規矩、懂道理就是賈二太太所說的牙尖嘴利,那我想天下的父母,大略大多都是希望自己的兒女‘牙尖嘴利’一些的,總比辛辛苦苦生養了他,卻叫他當做了死珠子的強。”賈敏在王夫人面前也不是個善茬,當下就冷諷了回去。
眼看着氣氛越發詭異,喜婆忙上前提醒,吉時已到,黛玉該出門了。
在賈母的壓制下,王夫人終于沒有再說什麽不合時宜的話,便是賈寶玉也叫賈母約束住了,隻是王夫人的臉上依舊挂不住笑,黑沉沉的很是尴尬。
黛玉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拉着賈敏的手糯糯地喊娘,直到被喜婆背出門去,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賈敏忍不住追上幾步,卻被身邊的嬷嬷拉住了,隻能拿帕子擦了眼淚,裝出笑容來。
跟在黛玉身邊的,除了喜婆,還有賈敏給黛玉準備的兩個婆子陪嫁過去,一個姓王,一個姓吳,此刻都亦步亦趨地跟在喜婆的身後,小心地護着黛玉,時不時幫忙托一把鳳冠,就怕把小娃娃壓疼了。
黛玉确實太小了,便是加上鳳冠霞帔的份量,背起來對喜婆來說也并不是什麽難事,就這麽一路背進了轎子。
黛玉心中忐忑,孤單單一個人坐在轎子裏,眼淚又止不住地落下來。轎子外,炮竹聲陣陣,卻叫黛玉越發覺得心裏發慌。
與之相對的,是騎在白馬上端坐着的新郎莊煜,一身紅色袍服襯得他越發精神,臉上的笑容燦爛得仿佛這秋日裏的太陽。對莊煜來說,這場婚禮與其說是娶媳婦,倒不如說是搶了個妹妹回家,以後他也是有妹妹寵的人了,他一定會好好保護她,不叫任何人欺負了她。誰敢欺負她,絕對要揍得他滿地找牙!
想着,莊煜不自在地挪了下屁股,前些日子叫父王撺掇着去揍了三皇叔家的孩子,打架自然是他和莊焰赢了,不過守着分寸沒真傷了他們。反而是他和莊焰,作爲打人者,後來被皇爺爺親自按在他的龍腿上給打了一頓屁股,真是又丢臉又疼。不過他家父王也沒讨了好,被皇爺爺在屁股上踹了幾腳,不過他人老皮厚,沒疼幾天,倒是自己,這會兒屁股上還隐隐作痛着,隻不想在人前露了醜,忍着疼在馬背上坐得筆直。
周圍看熱鬧的人很多,幾乎擠滿了街道的兩邊,若不是現場有官兵一路維持着秩序,說不定還會出些小亂子。
大家的興緻似乎都很高,畢竟這麽小的新郎新娘,實在是古來少見。
雖然新郎新娘的年紀實在是小了點,可該走的程序卻是一個都不能減省的。但是,這些禮儀在黛玉這個小不點行來時,卻叫人覺得有些可樂了。比如跨火盆,黛玉就是叫喜婆和王嬷嬷拎起來提過去的。
等到拜堂的時候,黛玉幾乎撐不住鳳冠的份量,還是喜婆在一旁小心地幫她扶着鳳冠才順利的拜完了堂。正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準備将小夫妻送入洞房的時候,突然門外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這份驚喜,很明顯驚大于喜。所有人都跪下迎接聖駕,喜婆下意識地拉着黛玉跪了下來,黛玉蒙着紅蓋頭,什麽都看不見,被喜婆一拉,順勢就跪了下去,但是她們都忽略了她頭上的鳳冠,哪怕頭飾打的都是空心的,可那份量對一個四歲的小娃娃來說也是不輕的,而且這次喜婆還忘了幫她扶住鳳冠,這一低頭的當兒,頭重腳輕的黛玉就這麽摔趴在了地上。
莊煜在黛玉身邊,完全沒想到會這樣,所以也沒來得及扶住黛玉,直愣愣地看着趴倒在地上的黛玉,傻了眼。
愣住的人不止莊煜一人,便是剛剛走近的玄康帝,也是一愣,以爲是自己把小新娘子給吓到了,忙一瞪眼吩咐莊煜:“還不把你媳婦兒扶起來。”
莊煜連忙伸手去扶黛玉,他對黛玉的印象一直是瘦弱得連一陣風都能吹跑的樣子,可如今這一扶,卻沒扶動,感覺這份量還有些壓手,這當然不是因爲黛玉長胖了,而是黛玉這一身禮冠和禮服的份量不輕,莊煜想,難怪小娃娃會站不住了,換了是他,也難保持平衡啊。
黛玉委屈極了,本來是半步都不敢行錯的,可誰知就出了這麽大的一個狀況,她都能聽到周圍有人隐約的笑聲了,雖然拼命忍着,卻還是落下兩滴眼淚來。
莊煜扶不動黛玉,正想叫喜婆一起幫忙,卻發現地上突然落了一地水珠,一愣,立時便想明白小娃娃怕是哭了,一時間竟有些慌了神。
莊煜知道黛玉哭了之後,腦子一熱,居然揮開了喜婆伸去扶黛玉的手,反而自己一轉身,也以和黛玉一樣的姿勢趴在地上了,嬉皮笑臉地對玄康帝道:“皇爺爺,您大駕光臨,孫兒實在是喜不自勝,您的厚愛,實在是讓孫兒和我家世子妃感動得五體投地啊。”
玄康帝被莊煜出人意料的行爲驚住了,随即又被他的話逗樂了,笑道:“就你調皮。”
莊煜趁勢捏了捏黛玉的小手,安慰她一下,然後繼續和玄康帝耍賴:“那皇爺爺,看在我們這麽尊敬崇拜您的份上,您可得多給些賞賜才行,孫兒現在可也是有家業的人了。”
玄康帝被莊煜逗得呵呵直樂,揮手道:“得了得了,朕就知道,你一定是惦記着朕的那些寶貝了,晚些時候朕就叫人給你擡過來,就當是賞你們這五體投地的大禮吧。”
莊煜得寸進尺,舔着臉趴在地上不肯起來:“皇爺爺,還有那匹雪上飛,孫兒惦記好久了。”
“行了行了,朕都答應你,還不快起來。”玄康帝滿口答應,心情好得很。
莊煜這才歡呼一聲:“謝皇爺爺賞賜!”樂呵着一躍而起,順勢和喜婆一起扶起了黛玉,儀式這才得以進行下去,兩個孩子就這麽被送入洞房了。
黛玉剛摔倒時是滿心的委屈,可當聽着動靜這新郎也一并在她身邊趴下時,丢臉的感覺就不那麽明顯了,再聽到後面莊煜說的話做的事,顯然已經将她摔倒的影響降到了最低,更可以說是他們故意趴倒逗皇上開心的了,黛玉的心情就漸漸平複了下來,等到莊煜捏住她手的時候,她的心裏突然就莫名的安定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 成親啦成親啦小娃娃成親啦
偶家莊煜是不是很有愛?大家有沒有多愛他一點?
這章很肥哦,求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