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康帝對莊焰和莊煜還是極疼愛的,但是論分量,自然是莊焰更重一些的,因爲他是太子嫡子,且資質秉性都比他那兩個庶出的兄長好得多,在玄康帝心裏,那将來是要繼承大統的,他的正妃,如何能夠随便定下來?
就算是莊煜的婚事,若非白先生促成,又主要是爲了莊晔夫妻倆的子嗣考慮,玄康帝也不會簡單就同意下來。至于之後借機将林海推給了莊暘,更像是順勢而爲。
再說,莊煜是王爵世子,若是将來那林家女娃将來不得莊煜喜歡,再娶兩個喜歡的側妃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過河拆橋這種事情,玄康帝做來毫不覺得心虛愧疚。因爲讓林家出個世子妃已經能算是極大的恩典了。可莊焰的正妃,那将來說不定就是太子妃、未來國母,家世、性情、脾氣、手腕,俱都要上上佳的才行,若是不好,無論是冷落還是廢棄,可都不是小事端。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兩個乖孫子,玄康帝拒絕的話很艱難地才能說出口,尤其是莊焰,難得求他一次,卻還是要失望。
不過,玄康帝最終也隻是摸了摸兩人的頭,到底是沒有答應。
莊焰微微低下頭,有些失望的樣子,卻到底沒有糾纏,跟着莊煜先告退了。
莊暘略有些失神地看着莊焰的背影,稚嫩卻挺直。
玄康帝哼了一聲,莊暘和莊晔連忙起身垂首,知道老爺子這是要訓人了。
玄康帝先是瞪了一眼莊晔,道:“十一,不許你把焰兒教得和你一樣不着調!”
莊晔一噎,暗自撇嘴,心道,看熱鬧的時候倒是一個個樂呵着,有黑鍋倒都是他來背了。面上,莊晔卻不得不不甘不願地應了“是”。
玄康帝知莊晔也是秉性難怪了,也不耐煩多說他。皇帝家的兒子,有本事的多了并不一定是好事,像莊晔這樣有真本事的兒子,性格上有些缺點,反而才是好事。
玄康帝又看向莊暘,道:“太子,你可知朕爲何不答應?按說,焰兒将來的媳婦人選,也不過在那幾家裏選,朕如今作這個主,也沒什麽不可以的。可是,真娶了個什麽都還不懂的小媳婦,你宮裏,太子妃病弱,其他人卻沒有資格教養她,小孩子家家的,這可叫人動手腳的地方,可就大了。十一府裏卻不同,沒那麽多彎彎繞繞,養個小姑娘自然可以養得熟。”玄康帝既然動了放權的心思,言行之中對莊暘的教導,就越發多且自然了起來。雖然莊暘已經到了不惑的年紀,可在玄康帝的心裏,還沒有那麽放心他。
莊焰和莊煜告退之後,莊煜便跟着莊焰到東宮去給太子妃請安。
路上,莊煜偷偷兒瞧莊焰的臉色,問道:“焰堂哥,你還好吧?”兩兄弟感情極好,也不耐煩迂回詢問,幹脆直截了當地問出口。
莊焰在宮裏就沒有什麽笑容,此刻的表情更是越發清冷。他當時或許隻是太過放松了一時心血來潮起的念頭,但後來跟母妃說過之後,卻得到了支持。有的時候,思忖得多了,這原本單純的念頭就開始變得不那麽單純了。皇家的孩子早熟,尤其像莊焰這樣身份尊貴卻又實在有些尴尬的。
莊焰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失望多一些,還是松了口氣的感覺更甚,他隐約也明白,如今由皇爺爺給他定親,對他來說是好事,更甚至可以幫到自己的父王。一個莊煜娶了林海的嫡女,就叫林海上了太子的船,若是他再能娶一個能臣幹吏的女兒或孫女,也能給自己的父王再添助力。
可是母妃的身體那麽差,如今光是護着自己就十分吃力了,若是再多一個小女孩,就太讓她受累了。
所以,莊焰隻是輕聲回道:“其實我那天不過是說笑而已,根本沒想付諸行動,母妃的身體不好,真娶了媳婦,就是給母妃添負擔了。可是後來我說給母妃聽,想逗她笑的,可母妃卻堅持要我去和皇爺爺說。”
莊焰并不清楚太子妃的心裏到底再想些什麽,不過他自小就和太子妃親,自然也就照辦了,反正他們是童言無忌,便是行不通,也不過是招惹人笑話一番罷了。
莊煜在見了太子妃之後,也覺得他的堂哥暫時還是不要娶媳婦兒的好。太子妃雖然掙回了一條命來,但是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虛弱,連笑容都飄忽得很虛幻。
莊煜跟着裘卿妤常進宮看望太子妃,和太子妃的感情也極好,一時之間竟有些眼眶發紅。
太子妃卻是極想得通透,她這條命是白先生撿回來的,自然對莊晔和裘卿妤夫妻二人感激非常,對莊煜也十分疼愛。她如今也不求什麽了,隻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夠平安,健健康康的。
太子妃因爲身體的緣故,實在提不起力氣來打理東宮的事務,隻除了盯着莊焰不叫他出事,其他的也便管不得了。在之前,都是姜側妃和衛側妃同掌公務,姜側妃生有長子,氣焰嚣張,衛側妃有兩位公主,比不得姜側妃腰闆硬,便更親近太子妃一些,如此互相防備僵持,這東宮倒也維持着表面的和平。
可因爲之前莊炜惹事,連帶着姜側妃在莊暘面前也失了信任,再不叫她沾了這宮權,這東宮事務仍交由太子妃主理,爲防衛側妃一人獨大生了野心,太子妃便把宮務分派給了各司女官負責,倒也算得省心。
莊焰說起向玄康帝讨媳婦的玩笑話時,太子妃卻是沒有阻止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還能支撐多久,能不能等到莊焰長大,若是不能,保不齊将來莊焰的婚事就會叫旁人算計利用了,倒不如趁着如今玄康帝看重于莊焰的時候,就将婚事定下來,人選必然是不會差的,她再拼着好好教養幾年,知根知底的,總比别有用心的強。
太子妃早年被太子把心傷得重了,如今身子骨又差,光是想要護得莊焰周全就已經費盡心力,情愛糾纏早已被她抛諸腦後,太子喜愛寵信于誰,她已經學會不心痛。說到底,太子妃甯願相信莊晔夫妻、相信玄康帝此時對莊焰的看重,卻是不願意相信莊暘會永遠看重莊焰的了。莊暘如今才四十出頭,将來必然還會再有孩子,更會有孩子的母親,這麽多的變數,使得她根本不敢将賭注壓在莊暘的身上。
可惜莊暘到底沒有想到這一層,也使得他之後的好幾年,都沒有能夠重新打開太子妃的心防。
莊焰送莊煜出宮時,兩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
兩人走到東宮宮門口時,正有一行宮女正準備進門,看到兩位小主子,連忙避到一旁。
莊焰認得領隊的女官正是尚食局的闵司藥,此來大略是來給太子妃送藥的,莊焰便留下詢問了一番,方才放了她們進去。
莊煜跟在莊焰身後,卻留意到在闵司藥的身後,有一名十七八歲的宮女,正自以爲不露聲色地打量着他,頓時有些不喜。
莊焰正好回頭,瞧見堂弟皺眉,便瞥了那宮女一眼,轉而問闵司藥:“闵司藥,那位宮女是?”
闵司藥回頭一看,回道:“那是尚食局的賈女史。”
莊煜一挑眉,他如今對于賈這個姓氏有些敏感,想起回京之後對賈府的調查,得知他們家中有一女孩,正是送進宮裏做了宮女,不過憑賈家的勢力,做個小小的無品級的女史,也并非不可能。
莊煜想到,便開口詢問:“名字呢?”也不知眼前這個女史是不是賈家那個。
闵司藥雖然奇怪兩個小主子會對一個女史感興趣,卻也不敢探究隻能回答。
不過還不等闵司藥開口,那賈女史已經先行行下禮去,回道:“奴婢名爲賈元春。”賈元春的神情平和鎮定,甚至還帶着微微的笑意,不卑不亢的,倒和一般的宮女和女史不同,叫人印象深刻。
莊煜略擡頭看着眼前的女子,若非賈家先叫他生了不滿,看這個賈元春倒還真有些特别,尤其是那種淺而溫柔的笑容,很容易就叫人心生了好感。
隻可惜,莊煜因着黛玉中毒之事對賈家有些不待見,很難因爲賈元春的一個笑容就改變了觀感,故而生不出半絲親切感來,轉身就準備離開。
卻是莊焰突然問道:“哪個元字?”
賈元春微微一愣,連忙恭聲回道:“奴婢生于元月初一,故而娶名元春。”
莊焰皺眉,冷然道:“改了吧,這個元字,不是你一個女史該用的。不若改成源頭的源字,也能應景。”
賈元春呼吸一窒,指尖有些微掐掌心,回道:“名字是奴婢的父母所賜……”她最不同的地方,就是這個難得的生日,都說是必有大造化的。可自打進了宮,卻發現自己很難出頭,如今竟是連這個名字也留不住了嗎?不,她既已進了宮,除了搏一把,可沒有什麽退路了。這個名字不能改,改了名字,是不是會連她的命運也一并被更改?
“大膽,皇孫殿下吩咐,豈由得你辯駁?”開口駁斥賈元春的是闵司藥,“皇孫殿下賜名,是你的榮幸,還不快謝過殿下恩典?”這宮裏,被主子賜名的宮女、太監、甚至是女官,多得去了,她賈元春怎麽就覺得自己是例外的?更何況,莊焰不過改了她名字中的一個字,而且也确實因爲那個字不妥當的緣故。
賈元春砰地一聲跪地,臉頰微微地仰起,姣好的容貌,微抿的唇角透着一股難言的倔強:“元春雖是個微不足道的女史,可進了這宮,再不能在父母親膝下盡孝,父母所賜名字,奴婢……奴婢……”眼眶微微發紅,卻仍抿着唇不肯掉下一滴淚來。
賈元春話雖沒說完,但意思卻已經表示得很明确了。
莊焰眸色一暗,斜眼瞥見太子和莊晔遠遠行來的身影,突然問闵司藥:“這賈女史,原本是在哪裏當差的?”
闵司藥本就擔心因賈元春得罪了莊焰,聽得莊焰如是問道,更不敢怠慢,忙回道:“賈女史原本在尚儀局劉掌樂手下當差,彈得一手好琴。”
“這樣啊。”莊焰留下意味不明的三個字,轉身拉着莊煜就走了,倒也沒提叫賈元春改名的事情了。
莊焰和莊煜迎面便撞見了從玄康帝那兒回來的莊暘和莊晔,行過禮後便繼續朝外走。
兩人尚未走遠,便聽得身後傳來莊晔的大嗓門:“既然愧疚于不能在父母膝下盡孝,又何必進宮?賈國公府的大姑娘,誰還能逼着她進宮當宮女不成?”
莊焰和莊煜沒有回頭,反正有莊晔出頭,他們就隻要等着看結果就好。
果然沒幾日,消息就傳來了,賈家老太君親自給賈元春改了名,那中間不妥當的“元”字,卻并非改了莊焰提議的“源”,而是莊晔重新賜下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