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樸的馬車外表下,内裏的布置也并不見奢華,維持着硬朗、刻闆的風格,就連座椅也都是硬木所制,且無軟褥鋪墊。
在硬得磕骨頭的車座上,莊煜有些百無聊賴地趴着,手中把玩着一方墨玉佩,任馬車行駛得或快或慢,身形卻依然穩當。他從不是溫柔鄉中被寵大的脂粉男兒,也很向往長大後要接父王的班做一個骁勇善戰的将軍王,所以他的母妃疼愛他卻并不溺愛他。習文練武,莊煜過得比同齡人要刻苦得多。
一向刻苦且自制的莊煜,這次卻被自己的父王給趕出家門來看小媳婦,委實有些不知該如何行事。
莊煜忍不住撇嘴,别以爲他不懂,父王這根本就是找借口支開他,爲的不就是和他搶母妃麽?大人真是卑鄙。
不過,莊煜也并不排斥來江南走這一遭,反正他皇爺爺、皇伯父、父王和母妃都興緻勃勃地想要看他笑話,他尚且不用彩衣就能娛親,也沒什麽不好的。
皇子、皇孫無旨不得離京,如今他皇爺爺特意給了恩典,他權當出京遊玩、見識一番,也是好事。
莊煜身邊跟着的,是莊晔的近衛,生死殺場中掙紮而出的人,心性和身手都是最頂尖的,安全方面全不用擔心。
隻是莊煜一想到莊晔所說,若是他沒辦法見到自己的小媳婦,就不準他回家的話,莊煜就未免有些頭疼。
這閨閣女兒家,哪裏是他說想見就能見的?他又不像他父王,從小臉皮就厚比城牆,當年和母妃沒有成親前,想見母妃了,就假傳皇後娘娘懿旨,叫裘家将母妃送進宮來。直到今日,父王還常常被皇爺爺和皇伯父打趣,偏他從不以爲忤。
莊煜本想着見不到小媳婦,就借此機會在江南遊曆一番,慢慢再作計較。誰知林家夫人竟然帶着兒女回京了,這樣一來,他也就沒有借口在江南多停留,隻好跟着回去了。
莊煜年紀雖小,卻從小被教導得十分自制,即便心裏不想那麽快回京,卻仍是克制,吩咐下去,準備一番後,晚了林家一日,坐船跟了上去。
莊晔和裘卿妤雖然讓兒子離家曆練,卻也不能夠忽略他年僅八歲的事實,不僅派了身手最好的近衛,馬車和船隻也都是特制的,隻是外表看起來平凡罷了。
莊煜的船雖然晚了一天出發,但很快便遙遙地追上了林家的船,維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路跟着往京城行去。
船行四日之後,林家的船上突然騷亂起來,竟是忙忙亂亂地靠了岸,奔出兩撥人來,一撥往城鎮去請大夫,一撥卻是另雇了快船往揚州返回。
莊煜心下奇怪,便吩咐人去打探情況,回來卻報說是林家大姑娘病重,恐怕要不好了。
莊煜臉色一寒,覺得此事非常不對勁。
林黛玉的事情,皇家在指婚之前,自然是調查過一番的,她雖然身子骨不強健,年幼時更是有先天不足之症,但是經由白先生之手,絕不可能繼續留下病根。更何況,莊晔和林黛玉的婚事,是白先生促成的,在白先生口中命格貴奇的姑娘,怎麽可能會早夭?
莊煜并沒有思慮太久,頗有決斷力的他立即吩咐駕船靠過去,并找來了跟着他出京的洛太醫拿着誠恪郡王府的牌子求見林夫人,自己則換了裝束,打扮成洛太醫的學徒,跟在洛太醫的身後。
近衛們則暗中布置,悄無聲息地将林、賈和王府的船隻都納入了他們的保護網。
接到誠恪郡王府帖子的時候,賈敏早已急的沒了主意,雖然對誠恪郡王府的人突然出現感到驚訝,但聽說有一位太醫在,竟也忘了要查驗一番真假,急急忙忙地就叫人将洛太醫領上了船。
莊煜見林家人如此大意,頓時皺眉,身上不由自主地便透出一股凜然的氣質,惹得來帶路的林家下人多看了幾眼,莊煜發現了,立即收斂幾分,低眉順眼地背着藥箱跟在洛太醫的身後朝船艙内走去。
事急從權,賈敏也不避開,盯着洛太醫給黛玉把脈。她沒有注意到,房門外那兩個太醫從看到洛太醫開始,就變了臉色,更是趁着人不注意就悄悄地退了開去。
黛玉在上船以前就一直顯得很沒有精神,不過兩個太醫診了好幾次脈,均說是無礙,隻是心情郁結所緻。
賈敏知道黛玉并不願意就此離開家人去一個陌生的家族生活,更何況是皇家,規矩禮儀最是嚴苛,所以她并沒有覺得黛玉的郁郁寡歡有什麽不對。而黛玉上船之後,沒半日就開始吃不下東西,繼而上吐下瀉,太醫卻隻說是暈船,賈敏雖急得很,但見林霁也因爲暈船而不舒服,便也勉強自己靜下心來,隻細心照料兩個孩子。
林霁很快就緩了過來,可黛玉卻時好時壞,吃了藥就好些,可一個時辰後藥效過了就又開始發作,本來就不胖的小臉蛋,更是蒼白瘦弱了好幾分。
等到了今日,黛玉竟然已經昏迷不醒了,連藥湯都灌不下去。賈敏再也不敢聽兩個太醫說黛玉并無大礙的話,匆匆忙叫人把船靠了岸,打發人下船去找大夫,又派了人回去給林海報信。
洛太醫給黛玉把了好一會兒的脈,一直沉吟不語。
莊煜湊在他身後,借機好好地把黛玉看了個夠,黛玉攢着眉,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委實是一副随時可能閉過氣去的模樣,看得莊煜也忍不住心驚。莊煜到底年紀還小,藏不住所有的情緒,如今急了,也顧不得暴露身份,對洛太醫催促道:“洛太醫,林姑娘到底怎麽了?”
莊煜的聲音不大,但在靜谧的室内還是讓賈敏聽了個清楚,賈敏本來心急如焚,也沒注意到這個藥童,如今聞聲看去,卻忍不住心中一跳。這個男孩兒看來□歲的模樣,雖穿着藥童的衣服,可那模樣氣質,卻絕不是一個藥童能有的。再一聯想誠恪郡王世子的年紀,以及這位洛太醫拿出來的誠恪郡王府的牌子,這小男孩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猜到了莊煜的身份,賈敏的心裏松了大半,雖然覺得這誠恪郡王世子這般來見黛玉委實沒有規矩,如今卻也顧不得這些了。
洛太醫轉過身,低頭對着賈敏道:“林夫人,林姑娘這是中了熱毒了,又服了寒性的藥,這熱毒便被壓制在體内發不出來,才會這般驚險?”
“中毒?”賈敏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怎麽可能?黛玉還隻是個孩子,誰會對她下這樣的毒手?”
賈敏并不能完全相信洛太醫的話,若是黛玉真的中了毒,那兩個賈母送來的太醫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因爲那兩個太醫是賈母送來的,所以賈敏從來沒有對他們起過疑心,甚至在洛太醫下了黛玉中毒的論斷後,仍傾向于那兩個太醫。人有親疏遠近,相比起莊煜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從未見過面的陌生女婿來,她自然更相信生她養她的母親。
賈敏隻當黛玉是個小孩子,沒有人會對她下這般毒手。可莊煜想得卻沒有這麽簡單。黛玉可不僅僅是個小孩子,她是巡鹽禦史林海的嫡長女,是誠恪郡王府的未來世子妃,更是将林海和太子莊暘聯系在一起的橋梁,這些利害關系,就夠招得人對她下手了,爲的就是破壞她身後的這些關系。
莊煜想着,突然神色一凜,暗道不好,忙朝着窗外喊道:“卷風!”
“屬下在。”悄無聲息出現在甲闆上的黑衣男子讓林家守在甲闆上的下人都吓了一跳,如臨大敵地各自随手抄了家什在手,戰戰兢兢地圍起來,卻并不敢動手。
卷風正是那日給莊煜駕馬車的車夫,如今挺直了背脊,異常的高大。
莊煜急聲吩咐道:“卷風,你立即派人盡速趕往揚州,林大人可能會出事。”
“是。”卷風應道,一縱身離開了林家下人的包圍圈,消失在夜色中。不過這個時候林家下人聽了莊煜的話,驚疑不定,也都沒有攔他,其實要攔也是攔不住的。
賈敏聽到莊煜說的話,腳下一軟,身邊的丫鬟連忙扶住她,她顫聲問莊煜:“我家老爺……會……會出什麽事?”她猜出了莊煜的身份,也明白他絕不可能無的放矢,作爲一個内宅女人,女兒在面前病重垂危,丈夫也有可能會出事,她的精神委實有些支撐不住了。
莊煜并不想跟賈敏解釋,況且林海會出事,也隻是他的猜測而已,未經證實他還是不要說得太多的好。
更何況,他如今最擔心的是在床上縮成小小一團的女娃娃,再耽擱他真怕救不回她來了。
莊煜翻開随身攜帶的荷包,從中掏出一個貓眼大小的玉盒子來,遞給洛太醫,問道:“洛太醫,你給瞧瞧,這藥可能解林姑娘的毒?”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回到12點檔了,不用到晚上緊趕慢趕的了……不過沒有仔細校對過,歡迎親們幫忙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