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便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泣道:“女兒不孝,還要勞煩老母親惦記。”
賈敏哭了一番,黛玉也跟着在一旁抹眼淚,對自己這個素未謀面的外祖母,着實生起了幾分好感來。
林霁本聽不懂她們所說的話,隻見母親、姐姐都哭了起來,他便也跟着哭了起來。
賴嬷嬷等人忙跟着勸了一番,賈敏三人才漸漸收住了淚水。
賈敏拭幹了淚水,對賴嬷嬷道:“母親的心意,做女兒的,自然是不能推辭的。這婆子就留下來,母親選的,自是不差的。不過這大夫,卻是不必用的了,我家老爺請了個先生在家,倒是個神醫妙手,如今這兩個孩子的身子骨,結實了不少。若是再請兩個大夫到家,倒似不信他似的,反爲不美。嬷嬷不如将這二位大夫帶回府去,府中哥兒、姐兒不少,雖說有事可以遞帖子請了太醫來,可留着做個供奉,也能有備無患。”
賴嬷嬷一愣,忙道:“姑奶奶,老太太找的這兩個大夫,可花費了不少心思呢,聽說是從太醫院中退下來的,因着年紀大了,祖籍又在揚州,這才看在老太太的面兒上,答應來林府做供奉的。”賴嬷嬷是不信林府請的那位先生能比太醫還厲害的。
賈敏一聽,心中也不由得一動,這太醫院中退下來的太醫有多難得,她不是不知道,母親能爲她尋到這樣的兩個人送來,估摸着花費的功夫不小,就這麽退回去,也委實不好。可在白先生治好了自己的兒女之後,她又突然請了兩個大夫回來坐鎮,可不是打了白先生的臉麽?賈敏想想白先生那鶴發童顔的怪異模樣,又想到他随手就送給兩個孩子的兩件墨玉,心中到底還是有些猶疑。
賴嬷嬷慣會察言觀色,見賈敏猶豫,便又道:“姑奶奶也不必爲難,這兩位大夫,代表的是老太太的一片慈愛之心。想來姑爺請的那位先生醫術高明,自有一番醫者慈心,難道還能惱了這人倫天性不成?”
賈敏到底不舍得将兩個太醫拒之門外,她當年在榮國府中,每每有些頭痛腦熱的,也都是請了太醫親自診治的,這不僅是因爲太醫醫術精湛,也是世家大族的體面。可自進了林府,這樣的待遇便極少了,等跟着林海出了京,她的這一雙兒女,更是連太醫的面兒都沒有見到過的。
于是賈敏便道:“既是母親的一番心意,便都留下吧。”有兩個告老的太醫在府中,便是不用他們親自看診,隻是在府中供着,在這江南之地,也是極有面子的事情。
賴嬷嬷等人辦成了差事,帶着大批的回禮,回了京城。
衆人回了榮府,自然是第一時間去到賈母的院子中彙報。
賈母聽說賈敏收下了婆子和大夫,自是欣慰,又感慨了一番多年不見的寶貝閨女,抹了一回眼淚。直到賴嬷嬷提起林霁和林黛玉的聰明伶俐來,一番生動的描述,倒也把賈母哄得開心不已,又遺憾林海外放江南,使得自己直到今日都未曾見過這兩個孩子。
一番熱鬧後,衆人還是各自散去。周瑞家的跟着王夫人回了榮禧堂,一番添油加醋地把個墨玉的事情當成了重點講述,直把個王夫人氣得肝兒疼,眼中冒火地咬牙恨道:“賈敏!”
周瑞家的一見王夫人的反應比她想象中的還劇烈,當下也不敢再多說了。
可怨恨的種子已經在王夫人的心中種下,灼燒般疼痛。
失去賈珠,對王夫人來說,是極痛苦的一件事情,賈珠對她來說,不僅是長子,更是她的希望和支柱。王夫人其實心裏也明白,他們二房之所以能夠竊居榮禧堂,不過是仗着老太太寵愛次子,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襲爵的是大房賈赦,将來承襲賈赦爵位的也是賈琏,可沒有他們二房什麽事情。等到老太太故去,兩房分了家,沒了國公府的頭銜,賈政不過就隻是個五品小官,在京城裏,就隻不過是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更别提這榮府的家産,賈政也隻能分到一小半而已。賈政不通庶務,憑着他五品官的俸祿,和那微薄的家産,這日子要如何過得下去?她的寶玉将來還要娶妻,她怎麽忍心讓他受這樣的委屈?
也正因爲如此,王夫人更是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出人頭地,這樣即使将來分了家,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成了最末等的人家。所以,她遵循老太太的意思,把長女賈迎春送進宮,去搏一個富貴前程;更是督促賈珠刻苦用功,争取考取功名出人頭地;幺兒賈寶玉,生而銜玉,是個天生有造化的。王夫人有此三個兒女,自是信心滿滿,就算他們二房不能襲爵,卻仍能生生壓過大房一頭去。
可是,如今賈珠卻早早地折了,元春在宮裏毫無消息,賈寶玉又實在年幼,王夫人心底搭築的高塔,生生地就先塌了一半。她固然後悔自己和賈政把賈珠逼得太緊,使得他小小年紀就心力交瘁,但如今卻有了理由讓她将責任推卸出去,來減輕自己的懊惱悔恨,她便執拗地認爲,賈珠的死,全是因爲賈敏見死不救所緻,想得多了,這念頭便根深蒂固起來。卻全然不去想,連賈寶玉生而帶來的通靈寶玉也未能挽救賈珠的性命,這俗世的墨玉又哪來那般大的功效?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當時賈珠病重,墨玉又一時找不到,王夫人也曾将賈寶玉的通靈寶玉給賈珠佩戴過兩日,并沒有什麽起色,賈寶玉失了玉卻變得渾渾噩噩起來,也吃不下東西,駭得王夫人連忙将通靈寶玉還給了賈寶玉。
不說王夫人在這兒咬牙切齒,便是賈母,聽了賴嬷嬷所言賈敏那兒竟有兩件墨玉物件,心下也是略有不快的。不過賴嬷嬷倒是說明了那是林府請來的一位先生剛送的,賈母便也未多說什麽,隻心底對那出手闊綽的先生有了些疑窦,想着莫不是其他想要拉攏林海的皇子送去的?
賈母會這般猜測,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爲月前東平太妃就曾邀了賈母去王府别院賞雪品梅,席間兩人沒少打機鋒。
東平太妃對賈母很是親切,她們二人未嫁時也曾是閨中密友,數十年來,交情也算深厚。但她此時邀請賈母品梅,卻絕非叙舊、聯絡感情那般簡單。
賈母雖是内宅婦人,但對于時事政局也并非全然的無知。東平太妃是甄家女,與宮中的甄貴妃更是堂姐妹的關系,賈母隻一細想,再聯想到朝中這些日子以來傳出的各種風聲,便也不難猜測東平太妃的目的,怕是爲了甄貴妃和忠善郡王拉攏各方勢力。
故而,她隻帶着丫鬟們前去赴約,而邢夫人和王夫人一個都沒帶,畢竟在賈母的心裏,那兩人都還太嫩不頂事,這般重大的事情,她們還是不知道的好。
其實這等關系合族盛衰榮辱甚至是生死的大事,本不該由賈母這樣的後宅婦人出面或做決定,可賈母也是無奈,長子賈赦那就是個糊塗蟲,襲爵這些年,就沒正經辦過差事,更何況這等隐秘的大事?說不得到時旁人送他幾個美豔的小娘子,他就随意地将賈家綁上了别人的戰車了,哪裏知道厲害取舍?再說次子賈政,自幼好讀書,爲人端方厚道,比之賈赦自然是好了百分,但到底是清高迂腐了些,若真的涉入了黨争,說不得就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照賈家如今的局面,最正确的選擇,還該是離這奪嫡的漩渦遠遠的,才是平安之道。但是,賈母不甘心啊,比之賈代善還在時,賈家雖然還挂着榮國府的匾額,門第卻早已冷落了許多,那大門一年都開不了幾次,偶爾開啓,甚至會因爲門軸生鏽而發出吱呀的聲響,沒得叫人臉紅。
所以,這個機會,賈母是很想抓住的。這世上,從龍之功最是容易青雲直上,賈母有意讨這個巧。若是将來三皇子莊晟真的能夠順利登基爲帝,論功行賞之下,榮府的爵位便還能再往上升一升,她說不定還能夠爲心肝肉兒的寶玉也求上一個爵位。
當然,賈母也不是那種不留後路的性子,所以,她是不會讓賈家明面兒上成爲三皇子黨的,畢竟如今太子還在,她還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
東平太妃倒是不介意賈母這種投機的行爲,隻因爲,她原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圖的根本就不是榮府的勢力。
東平太妃也不是有意瞧不起榮府,可榮府有什麽?一個國公府的匾額,不過是因爲賈母還活着,上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他們去罷了,看着好看,唬唬下面的人也還好,可有些根底和權勢的人家,卻不見得會買賈家的帳。除此之外,賈家根本後繼無人。長子賈赦,空領個一等将軍的爵位,也不知謀劃着領個有實權的差事,隻知在家渾噩度日,那些個爵位的俸祿,在他們這樣的人家裏,還不夠幾日的嚼用。次子賈政,更不過隻是一個工部員外郎,又能發揮什麽能量?
所以,壓根就沒有人浪費力氣來拉攏賈赦和賈政二人,反倒是甯府賈珍,因着與各個世家子弟交好,倒還能入了東平郡王穆棟的眼,接觸一二。
所以說,東平太妃邀約賈母,爲的并不是賈家,而是賈母能夠影響得到,對他們又有用處的人物。
如此一來,賈母隻把立場擺在暗地裏,不招了其他人的眼,反而對他們有利。
東平郡王府,或者說三皇子圖的人是誰?
這首當其沖的,便是林海。
甄家的大本營是在江南,可謂江南的土皇帝,而鹽政之上的貓膩又多,甄家超出一半的收益來自各個鹽商的孝敬。可當林海擔任了兩淮巡鹽禦史,甄家這方面的收益便大幅度縮水,可以說,甄家對林海,是萬分不滿的。甄家不是沒想過要除掉林海,好換個聽話的巡鹽禦史上來,奈何林海在玄康帝面前還是頗得信任的,甄家沒有完全的辦法不敢輕易出手。再加上如今時局敏感,爲了不給三皇子招禍,甄家隻好按捺不動。更甚至,爲了給三皇子加大奪嫡的籌碼,他們還要拉攏林海。
隻是林海此人,卻是個油鹽不進的主。既然明面兒上拉攏不成,從後宅慢慢滲透,卻也不失爲另一種辦法。林海最愁的是什麽?子嗣不豐。這兩個太醫若是由東平郡王府送去,林海必然不會收,他也不敢收。但是,透過賈府就不一樣了。隻要這兩個太醫能夠治好林海妻兒的病症,到時候道破來曆,林海這個大恩是受定了。
所以,才會有了賈母的信、賈敏對林海的勸說,更所以才有了之後送去江南的嬷嬷和告老的太醫——畢竟,光憑賈家的力量,哪能那般容易就得了兩個告老的太醫送去給女兒家做供奉?自家人還沒這福利呢。
爲此,不知情的邢夫人和王夫人都狠狠地醋了一回,更覺得賈母的心偏向賈敏許多,對賈敏更是不滿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都沒有第一天熱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