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安撫住了義渠王,轉頭便去查問事情來龍去脈,卻聽得虎威集市殺人,被廷尉所捕,而義渠王爲此事與嬴稷大鬧無果。
嬴稷隻口口聲聲說秦法自有鐵律,若是義渠人殺人便可橫行,他也不要做這個秦王了。義渠王卻是暴跳如雷,說虎威是他的勇士,救過他的命,勇士死于戰場,絕對不能夠讓庸人去處死。
芈月無奈,隻得下令讓蒙骜去提虎威及相幹人等入宮,由她親自審問。
不想蒙骜所派之人才從廷尉押着虎威出來,迎面就射來一排亂箭,衆軍士應聲倒地。
待蒙骜得報沖到現場,看到的隻有一地秦軍死屍,虎威卻已經不見人影。經人驗看,這批箭頭标号,卻是出自太後分撥給義渠軍營的批次。
芈月無奈,令庸芮以此事問義渠王,義渠王卻勃然大怒:“你倒敢來問我,我們義渠人從來光明磊落,便是我要去救虎威,也是堂堂正正去帶着他見太後,如何會不承認?”
庸芮隻得問:“隻是這批弓箭乃出自義渠軍中,您看,誰有此可能?”
義渠王怒道:“一定是那個小東西搞的鬼,是他在栽贓陷害!”
庸芮怔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您是說大王?”
義渠王哼了一聲道:“他慣會兩面三刀,此時鹹陽城中,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第二個人。”
庸芮無奈,隻得報與芈月。
芈月卻是不肯相信:“子稷雖然不喜歡義渠君,但若說是他對義渠君栽贓陷害,我卻不相信。”
庸芮猶豫:“是,臣也不敢相信。不管義渠君和大王,臣以爲,都是被人利用了。隻是臣疑惑,如今的鹹陽城中,還有誰會有這樣的心思,又有誰會有這樣的能力?”
芈月沉默片刻,忽然問:“你可還記得昔日的和氏璧一案?”
庸芮一驚:“太後是說,楚人,還是魏人?”
芈月搖頭:“未必就是這兩國,但我懷疑,這裏頭不止一國,聯手做局。”
庸芮細一思忖,驚叫:“好狠。”
但是,不管最後此案能不能查清,現在這事情已經挑起了秦王嬴稷和義渠王的積年舊怨,把深埋的矛盾擺到明面上,而且已經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此時就算是找到虎威,嬴稷和義渠王之間的矛盾隻怕也不容易化解了。
見芈月心情低落,庸芮想起一事,遲疑道:“太後,還有一件事……”
芈月道:“什麽事?”
庸芮道:“楚國求和,已經同意太後提出的全部條件。”
芈月有片刻失神:“這麽說,子歇他快到鹹陽了!”
黃歇輔佐楚王橫,力抗秦人;又聯手蘇秦,遊說列國抗秦;同時上書給秦王,獻上先取三晉和齊國之策,建議秦人在繼續攻打楚國已經無法得利的情況下,轉圖江北列國。
秦人考慮權衡,終于暫時撤軍,與楚國和談。楚王派其相黃歇陪同太子完入鹹陽爲質。
楚懷王死後,黃歇輾轉數年,再度來到鹹陽城。
此時,他牽着才六歲多的楚太子完走下馬車,看着眼前的鹹陽大街,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上一次來,他也是陪着太子爲質,隻是當時那個太子,是如今這位小太子的父親。
上一次來,鹹陽大街上剛剛清洗完季君之亂後的血腥,而這一次來,鹹陽大街上又是一片新的血腥了。
太子完看着這陌生的街市、肅殺的場景,不禁心生害怕,躲在黃歇的懷中,怯生生地問道:“太傅,這裏就是鹹陽嗎?”
黃歇點頭:“是,這裏就是鹹陽!”
太子完問:“秦人是不是很可怕?”
黃歇安慰道:“太子放心,有臣在,一定能護你周全。”
他把太子重新抱入車中交給傅姆,轉頭尋了一個過路的老者問道:“這位老丈,前面發生什麽事,爲什麽鹹陽街頭會有人打鬥?”
那老者顯然是個“老鹹陽”人了,見鬥毆嚴重時,會機靈地閃到遮蔽處,等人群打遠了,便又出來瞧熱鬧,還喜歡評頭論足,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聽得黃歇詢問,又看看他的服裝打扮和身後馬車及從人,笑道:“公子可是從楚國來?”
黃歇知道這些各國都城的老土著們,皆是長着一雙利眼,笑着點頭道:“是,我們是從楚國來的。”
那老者笑道:“那正好可以看熱鬧。嗐,您可不知道,這幾天義渠人和廷尉府的人,在鹹陽打得可厲害了!”
黃歇問道:“秦法嚴苛,怎麽會有當街鬥毆之事?”
那老者道:“這鬥毆還是小事呢,聽說昨天大王都要調動禁衛軍去攻打義渠大營了,幸好太後手令到了,才沒有打起來。但現在禁衛軍還圍着義渠大營呢,我看啊,打是遲早的事。”
黃歇一怔,路人走開了,他還陷在沉思中。太子完在馬車中等了半晌,見黃歇不動,怯怯地又拉開車簾,叫道:“太傅,太傅!”
黃歇回過神來,笑道:“太子。”
太子完問:“太傅你怎麽了?”
黃歇道:“沒什麽……太子,也許這裏有我楚國的一線生機啊!”他坐上馬車,将太子完抱至膝上道:“走,我們先回驿館,回頭再仔細打聽。”
及至驿館,安頓好了,黃歇便派人遞了奏書與秦王,又遞了名刺與向壽、芈戎等人。次日芈戎果然匆匆趕來,見了黃歇便道:“子歇!如今這個時候,能夠看到你真好。”
黃歇苦笑道:“這對于楚國,對于我來說,卻未必是好。”
芈戎道:“秦楚和議,秦國撤兵,楚國也能夠緩和一口氣。”
黃歇道:“秦楚和議,楚國向秦稱臣,娶秦女爲王後,楚太子入秦爲質,如今楚國也隻能算是稍喘得一口氣罷了。”
芈戎點頭道:“那也是你寫給阿姊的伐五國之策取得了成效,所以阿姊才指定你要與楚國太子一起入秦。”
黃歇卻道:“如今看來,鹹陽再度不穩,太後也未必有心情征伐五國了。”
芈戎道:“你錯了,鹹陽、秦國,包括天下,一直在阿姊的掌控之中。”說到這裏,不由得頓了一頓,笑道:“你今日來,可曾聽說過,前日齊國的孟嘗君剛剛逃走。”
黃歇一怔,問道:“這是爲何?”
當下芈戎便細細說明了經過。
孟嘗君田文,乃列國諸公子中,賢名最盛之人。他與齊王田地算是堂兄弟。田地剛愎自用,将昔年齊宣王在時稷下學宮所招攬的名士氣得出走了七八成。田文卻謙辭厚币、恭敬待人,将這些意欲出走的策士,還留了三成下來,這一來,頓時列國人人稱賢。
臣子之名賢于君王,這原是大忌,以田地之爲人自然不能相容。此時秦國便派人大張旗鼓,來請孟嘗君入秦爲相。孟嘗君猶豫再三,盡管有門客再三勸阻,但終究還是難以抵擋此等you惑,毅然入秦。
他本是抱了雄心壯志而來,不想見了秦王和太後兩面之後,再無下文,困居客舍,整整一年,無所事事,又聽得齊國欲與列國聯手攻秦,他唯恐自己會被秦王遷怒,死于鹹陽,趁秦王與義渠王交戰之時無暇他顧,便以“雞鳴狗盜”之術,逃出鹹陽。
卻不知芈月請田文入秦爲相,原是一計。田文與他的一堆門客,見識既廣人脈又足,頗有左右齊國局勢的能力,将他拖在秦國一年多,便可由蘇秦安然完成在齊國的布局。此時布局已完,正好讓田文回國,促使發動。
此中情由,芈戎自不會說出,隻找了個民間新編的段子笑道:“太後聞說孟嘗君大名,原以爲他也是如平原君、信陵君那樣的美少年,因此想召來一見,不想他卻是醜陋的矮矬子,故而全無興趣,将他置于館舍一年,卻不是想爲難他,原是忘記他這個人了。不想他卻如此膽小,自己倒吓得跑了。其實大可不必,隻要向太後禀報一聲便可放行,倒難爲他如此費盡心機地出逃。”
這種話,别人會信,黃歇卻是不信的。芈月大費周章将孟嘗君弄到鹹陽,卻冷落一年,必有用意,隻是見芈戎不惜拿這種民間流言說事,自也知道此中意味深遠。
隻是他們卻不知,田文出了函谷關,一路逃亡,到了趙國得平原君趙勝接待,正欲休息數日,不想這流言跑得比人快,竟在田文停下之後便傳到了他的耳中。這田文雖然貌似恭謙下士,但内心的驕狂暴烈之處,卻與田地這個堂兄弟不相上下。隻是素日以教養掩蓋得甚好,此時聽了趙人以輕薄言論譏笑他的身高和相貌,還譏笑他自作多情狼狽出逃,不由得怒氣沖霄,竟令門客将這一縣議論他的人都殺了。這一氣殺了數百人,才又倉皇逃離趙國,回到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