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秦軍攻入郢都,直抵章華台下。
白起、魏冉與芈戎率領手下站在章華台高高的台階前,看着巍峨的宮殿,大步進入。一路上,見到無數宮女内侍倉皇奔逃。
芈戎更不理會旁人,率兵直入章華台。這個地方,他隻有小時候來過,那一次,他目睹了楚威後濫施淫威,當着他姊弟的面,杖責女葵。
此後,他被送到泮宮學習,再也未曾踏足此地一步,然而幼時那種恐怖的感覺,在他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揮之不去。
雖然離開了那個地方,但他知道,他的姊姊還在那個惡婦的手下受苦,活得戰戰兢兢,活在恐懼和壓力之中。他知道她親眼看見生母的慘死,她曾經被這惡婦暗算過無數次,溺水、下毒……無所不用其極。
他想起自己的養母莒姬,他本以爲浴血沙場之後能夠接她出宮安享晚年,沒想到那惡婦卻無緣無故地将她毒死,令她含恨九泉。
想到這裏,芈戎更不猶豫,一腳踢開大門,大步邁進。
兩邊的宮娥内侍正在亂跑亂叫,看到這黑盔黑甲滿身殺氣之人,率着一支隊伍兇神惡煞地破門而入,竟是吓得不敢吭一聲,俱都跪了下來。
芈戎冷笑一聲,長劍拔出,指向一個内侍,喝道:“威後何在?”
那内侍戰戰兢兢地指了指内殿,芈戎再不停頓,大步走到門前,一劍削下簾子,闖入内殿。
但見楚威後身着黑色寝衣,披散着滿頭白發,倚在幾上半睡半醒,似乎已經聽不到外面的喧鬧聲了。門被打開,刺眼的陽光猛然射入,驚動了她,她茫然地睜開眼睛,看到滿臉殺氣的芈戎,竟是怔了一怔,似乎她這老邁遲鈍的腦子,一時還回不過神,拍了一下幾案叫道:“你是何人?好大膽子,竟敢闖進這裏來……”
她身邊的侍女女岚逃之不及,抖抖索索地扶住她叫道:“威後,不好了,是秦兵攻進來了。”
楚威後睜着老眼問:“你說什麽?”
女桑附在她的耳邊大聲說:“秦兵攻進來了!”
楚威後猛地坐起來,厲聲喝道:“你胡說,秦兵爲什麽要攻進來?秦國、秦國不是姝在做母後嗎……”
芈戎大笑一聲:“老毒婦,你那小毒婦女兒,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經被處死了!”
楚威後大驚站起,又跌坐在地,失聲驚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芈戎看着楚威後,想起昔年這毒婦高高坐在上首,威儀十足,任意發威,如同神祗。可是眼前的楚威後,一身皺巴巴的黑衣,滿頭白發散亂,蒼老不堪,形如鬼魅。
楚威後直瞪着芈戎和随後跟入的魏冉,似乎沒有反應,好一會兒才忽然嘶聲叫道:“你們是什麽人,竟敢擅入章華台,給老婦滾出去,滾出去!”
她摸索着拿起拐杖,壯膽似的虛揮一下敲在席面上。
魏冉看着楚威後,有些不能置信眼前的老妪就是心心念念的仇人,不禁回頭猶豫地問芈戎:“她就是……楚威後?”
芈戎神情複雜地看着蒼老不堪的楚威後,點頭道:“是。”
楚威後有些驚惶地看着兩人,問:“你是誰,你們是誰?”
芈戎輕歎一聲道:“沒有想到,你居然已經這麽老了!”
楚威後混沌的神思慢慢恢複:“你們真是秦兵?我的姝怎麽樣了?對了,我的子槐,我的子槐被秦人扣押了啊!”她頓時想起了一切,不禁拍着幾案大哭起來。
芈戎按住即欲上前的魏冉,慢慢地蹲下身子與威後視線持平,放緩了聲音問她:“你還記得向氏夫人嗎?”
正在号哭的楚威後一下子僵住了,她渾濁的眼中忽然現出一絲驚恐,在席上不斷後縮,不斷搖頭:“你說什麽,你們到底是誰?”
芈戎上前一步,放低了聲音道:“王後不記得我了?我是子戎,是向夫人生的兒子。這是我弟弟魏冉,也就是我母親被你趕出宮後在西市草棚中生的兒子……”
楚威後失聲尖叫起來,捂住耳朵拼命搖頭:“不,不……爲什麽我還沒有殺死你,爲什麽我還沒有殺死你們……”
芈戎的聲音放得更柔和了:“王後,您可還記得,當日您在這間宮殿裏,将我的養母莒夫人毒死,她是不是就死在這個位置呢?我要不要在這個位置,也給您灌一杯毒酒,教您也嘗嘗,那毒酒穿腸的滋味如何?”
楚威後渾身顫抖,叫道:“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吃錯了東西,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
芈戎的聲音更加柔和:“好教王後得知,我姊姊,就是向夫人所生的霸星,她如今是秦國的太後。您最寵愛的女兒公主姝,是她下旨賜死的;您最得意的兒子楚王槐,如今被她扣押在鹹陽正受苦呢!”
楚威後掩着耳朵,不停地尖叫:“不——不——我的姝,我的槐啊——”
芈戎繼續道:“我們奉了太後的命令,是爲滅楚而來。我們要滅了楚國,占了郢都,毀了這座宮殿。再把你這個毒婦,帶到我母親的墓前,由我們兄弟,親手砍下你的頭顱,祭過母親以後,再送到我阿姊,也就是大秦太後的面前……”
楚威後驚恐地不停後縮:“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你們父王的原配,我是王後,你們的嫡母,你不可以殺我的……”
芈戎哈哈大笑:“楚國都滅了,你還是什麽王後,還是什麽嫡母啊?”
女岚正縮在一邊瑟瑟發抖,卻見楚威後正退往她這邊來,頓時尖叫一聲,推倒楚威後,連滾帶爬到另一邊,叫道:“奴婢隻是宮女,求公子開恩,求公子開恩。”
楚威後被女岚推倒,頭撞在幾案上,撞出血來,她尖叫一聲,咒罵道:“女岚,你這賤婢,你敢推我——”
芈戎輕歎了一聲:“女岚,你不會以爲我不知道你幹過什麽事吧!你自幼便監視我阿姊,欺負我阿姊。我養母莒夫人與你何冤何仇,你爲何要挑唆這毒婦鸩殺于她……”
女岚尖叫一聲,爬起來就準備向外逃去。
芈戎劍一揮,鮮血飛濺。
血澆了楚威後一頭一臉,女岚的人頭滾落到楚威後面前。
楚威後看着人頭,瘋狂大叫。
忽然間她的叫聲停頓了,一口濁血噴出,整個人眼睛凸出,僵立不動。
芈戎的劍指在了楚威後的脖子上,喝道:“毒婦,現在該輪到你了。”
卻見楚威後一動不動,魏冉上前,按了一下楚威後的脖子,擡頭厭惡道:“她死了。”
芈戎恨恨地一揮劍,楚威後的人頭飛上半空,芈戎将她的屍身踢開,恨恨道:“便宜這毒婦了。”
魏冉冷笑一聲道:“教她這一生狠毒殘暴,臨老卻被子孫抛棄,又得知女兒死于非命,兒子也将成刀下之鬼,也算是她的報應。”
芈戎大喝一聲:“拿火把來。”
手下奉上火把,芈戎将火把往帷幄上一擲,冷笑道:“便讓這罪惡之地,就此一把火燒了吧。”
大火沖天而起,這章華台,連它深藏着的種種罪惡,自此不複存在。
而此時被楚王橫流放的屈原,正蓬頭垢面茫然走在汨羅江邊。
江邊的老漁父看着他走過,忽然上前拉住他辨認:“咦,您是……您是三闾大夫,您是屈子,您怎麽會在這兒啊?”
屈原長歎:“我被前王放逐,又被新王放逐!”
老漁父詫異道:“爲什麽,您這樣的好人,爲什麽兩位大王都要放逐您?滿朝文武呢,難道沒有人說話嗎?”
屈原慘笑:“舉世混濁而我獨清,衆人皆醉而我獨醒,所以,我就要被流放。”
老漁父拍了拍大腿:“嗐,那您就跟他們一塊兒混濁,一塊兒醉呗!”
屈原搖頭:“我不能。”
老漁父不解問他:“爲什麽?”
屈原道:“一個沐浴幹淨的人,怎麽能願意跳進污泥裏?一個心靈幹淨的人,怎麽去附和混濁的世間?”
老漁父聽不明白,但仍問道:“那您怎麽辦?”
屈原剛要說話,忽然遠處傳來陣陣馬蹄,伴随着隐約的叫聲:“屈子,屈子,您在哪兒?”
屈原站住,喃喃道:“難道是子歇回來了,難道是他救回了大王……還是新王終于明白了那些人的殲謀,有心振作?”
老漁父見狀忙道:“不管怎麽樣,有人找你,就是好事。”連忙揚聲叫道:“屈子在這裏……”
轉眼,便見芈戎率着手下騎馬自遠處而來:“屈子——太好了,終于找到您了!”
屈原看着他們的黑袍黑甲,瞪大了眼睛:“你、你們是秦軍,這裏是楚國,你們怎麽會來到這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