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也不禁輕歎:“您跟公子本來就應該是一對……”
芈月怅然:“是啊,我與他,一直都是這麽陰差陽錯。本以爲這次重逢可以……”
薜荔道:“可沒想到又出了這件事——”
芈月将書簡一拍道:“多嘴。”
薜荔連忙跪下請罪:“奴婢該死。”
芈月長歎一聲:“起來吧,給我梳妝。”
薜荔連忙歡喜地站起來:“太後要梳什麽妝?奴婢給您梳一個最漂亮的發髻。”
芈月沉默片刻方道:“給我梳一個以前在楚國的時候,我常打扮的發式吧。”
薜荔服侍着芈月更衣,一如昔日芈月在楚宮之時的模樣。
打扮完畢,芈月站在鏡子前,竟有一絲的恍惚,朦胧間,似看到少年時的自己和黃歇攜手而立。芈月定睛看去,發現又是自己一人了。的确,她如今的裝扮,一如當初在楚宮,還是那樣的頭發、那樣的衣服,可是在鏡子中照過來,卻有一種違和的感覺,曆盡滄桑以後,過去的青蔥歲月,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芈月輕輕歎了一口氣,終于說了聲:“更衣吧。”過去隻能留在過去了,楚國的一切,已經不複存在。
她終于還是換了一個素日常服的妝容。如今的她,越來越像一個秦人了,再作楚人的打扮,竟是有些不适合。
黃歇入宮,一直被引到了秦宮後山下,但見芈月一身素衣,已經等在那兒了。
芈月手一伸,道:“子歇,可願與我一起爬山?”
黃歇點頭。兩人沿山道走着,落葉翩然而下,灑落一身。
今日來見芈月,終究還是爲着心頭之事,走了一段路,黃歇便假作無意地問道:“我才到鹹陽,聽說太子昨日見到子戎和舅父了,不知他們可還好?若有空,我也想見見他們。”
芈月笑道:“很好,聽說是你把他們找回來的,子歇,我謝謝你,讓我一家得以團聚。”說着,她站住,鄭重地向黃歇行了一禮。
黃歇忙扶住芈月,道:“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
芈月微笑,眼睛亮晶晶的,道:“是啊,你我之間,本不必客氣的。”
黃歇不敢直視這樣的眼神,轉過頭去:“你們親人十幾年不見,如今見面,一定會有許多話要說吧!”
芈月握着黃歇的手:“子歇,其實,在我們的眼中,你也是我們的親人。”黃歇沉默片刻,試探地問:“你昨日對太子橫太過冷淡,他回去之後惶惶不安。皎皎,他,也應該算你的親人吧。”
芈月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黃歇心一沉,問:“皎皎,在你眼中,不視他爲親人嗎?”
芈月輕笑,漫不在意道:“若這樣也算的話,那我的親人未免太多了,連那威後和姝、茵都算我的親人了。”她反問黃歇:“可她們能算嗎?”
黃歇沒有回應,卻試探地問了一聲:“那大王呢?”
芈月忽然沉默了。黃歇能夠感覺到,周遭的空氣一下子都變冷了,他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他能夠感覺到芈月整個人在聽到楚王槐的名字時,态度比說到楚威後和芈姝、芈茵都還要惡劣得多。說到這三人的時候,她還帶着一絲漫不經心,在聽到楚王槐的時候,她給人的感覺是如同冰窖一般冷得毫無溫度。
黃歇苦笑,他想起靳尚對芈月的評價,真是恨不得把這蠢貨的眼珠子都挖出來。這個蠢貨居然會相信芈月把楚國當成倚仗,甚至讓楚王槐和他周圍的人都相信了這一點。
沉默良久,他問道:“看來,靳尚看錯你了,你從來不曾把楚國視爲倚仗吧?”
芈月輕笑一聲:“難道你也相信那個蠢貨?”不待黃歇回答,她自己先說了,“沒有。任何人都不是我的倚仗,我的倚仗隻有我自己。”她又意味深長地說道:“我願意張開羽翼,去庇護我願意庇護的人,但不包括某些人。”
黃歇道:“不包括太子橫?”
芈月道:“是。”
黃歇道:“你對楚國呢?”
芈月道:“我們是利益交換,秦楚爲聯盟和聯姻的關系,在目前的這個階段,我們共同對抗韓趙魏齊四國。”
黃歇道:“你會遵守盟約嗎?”
芈月忽然擡頭看着黃歇,問:“你今天爲什麽這麽奇怪?隻有一夜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你态度如此大變?”
黃歇一驚,掩飾道:“沒什麽。”
芈月問:“子歇,你有什麽事瞞着我嗎?”
黃歇猶豫片刻,忽然反問:“那麽,你有嗎?”
芈月沉默了,半晌道:“有。”
黃歇欲伸手去撫她的肩頭,不知爲何,空氣中有一種讓他不安的氣氛,令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芈月看着黃歇,輕歎道:“子歇,有些事,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但總有一天,我會全部告訴你的。”
黃歇問:“要多久?”
芈月道:“不會太久了。”
芈月忽然拉住了黃歇的手,這時候他們已經攀到山頂了。
芈月指着前面道:“你來看。”此時他們站在後山頂上,迎風而立,秦宮和整個鹹陽城一覽無餘。芈月看着黃歇,柔聲道:“子歇,你看這江山,多美。你若願意,可以和我一起,每天共迎這朝夕,共看這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