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輕歎一聲:“王蕩有天子之圖,卻好庶人之劍,樗裏子,你說他當以何谥?”
提起舊事,魏冉心中猶恨,冷笑一聲道:“王蕩自繼位以來,任用任鄙、烏獲、孟贲等徒有牛馬之力的鄙夫爲大将,使得将士離心,更令得秦國上下風氣淪落,市井之徒恃仗氣力,當街殺人,豪門私鬥成風,商君之法因此而蕩然無存。甚至将這等下賤鄙徒與你樗裏子并論,說什麽‘力則任鄙,智則樗裏’,如此并列,樗裏子當真喜歡?”
樗裏疾終于道:“谥号乃總結君王之善惡,不爲死者而諱,但爲後者之誡。今以王蕩谥号昭示天下,就表示太後要整振商君之法,一滌愚勇誤國之惡習了嗎?”
芈月站起而拜道:“國之要政,就要拜托樗裏子了。”
樗裏疾道:“不敢。”
芈月道:“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争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樗裏子,這話,你我共勉之。”
樗裏疾看着芈月的神情,心中千言萬語,竟是無法說出。他當日以爲秦惠文王死後政權需平穩過渡,遂力保秦王蕩繼位,可是不合适的君王,其禍亂竟是勝過權力更疊的動蕩!短短四年多,武将受辱,文臣求去,秦王蕩竟落得個舉鼎身死的不堪下場。他想避免的動蕩,非但未避開,反而使局勢更加一潰不可收拾。他縱然一怒之下,将孟贲等三人處死,甚至株連其家族,但終究秦王蕩這條命無可挽回。而這又豈是這些市井力士能夠抵得上的?
此時在芈月面前,他一向在惠文王與王蕩面前的自負和堅持,竟也撐不下去了,隻得長歎一聲,恭敬拱手道:“是。”
芈月深知,樗裏疾在秦國秉政數十年,已曆四朝,新王稷要坐穩江山,還需要他的扶持和幫助。幸而他雖然自負,但畢竟私心不重,對大秦江山忠心耿耿,一旦臣服,便忠誠可靠,當下推心置腹道:“樗裏子,朕坐于王座,高高在上,心中并非得意,而是惶恐。縱目四望,大秦内憂外患,國勢崩潰,武王蕩在位時驅逐各國人才,諸公子之亂又使商君當年所立的秦法名存實亡,軍隊因此亦分成無數派系,連年外征内戰讓國家人丁減少,田園荒廢。而如今大秦又四面臨敵,西北有狄戎,東南有魏楚趙韓四國軍隊駐紮邊境虎視眈眈,當年惠文王征服的巴蜀等國也再起叛亂。如今是強敵環伺,百廢待興,而新王弱小,勢單力孤……”
樗裏疾之前支持嬴稷登基,實則迫于大勢所趨,既是爲了惠文王的遺訓,亦是爲秦國安定,心中卻未嘗不懷着唯恐芈月母子亦如芈姝母子般糊塗的恐懼,然見芈月見識明白,态度懇切,心中疑惑漸漸退去,當下道:“太後,如今新王繼位,四國使者明面上要求入鹹陽朝見,實則心懷惡意。這函谷關的大門,是開亦不行,閉亦不行。”
芈月道:“列國本就打算讓我們秦人自相殘殺下去,然後不費吹灰之力,瓜分秦國。如今新王登基,他們的如意算盤落空,自然要赤膊上陣,親自動手。”
樗裏疾憤然道:“臣弟但凡有三寸氣在,絕對不會讓列強瓜分秦國!太後但有所命,臣弟不惜萬死。”
芈月搖頭:“不,我不要你萬死,甚至不想讓你有分毫損傷。如今的大秦千瘡百孔,重傷垂危,我不能讓它再經受風雨和戰争。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休養生息。”
樗裏疾道:“隻怕列國不會讓我們有休養生息的機會。”
芈月飲了一口蜜水,歎道:“不但列國不懷好意,朕還知道許多卿大夫亦在袖手旁觀,看朕這一介婦人,如何面對當世強國的聯手夾攻。甚至有些人,還暗懷鬼胎,裏外勾結……”
樗裏疾心中暗歎,左右一看,今日所立,皆爲芈月所信任之臣,而右相甘茂等人均不在場,知道芈月意有所指,但也是無可奈何,隻道:“先王之臣,亦是太後之臣,望太後信之勿疑。”
正說着,小内侍手捧着尺牍高叫道:“緊急軍情!”飛奔而入。
芈月問:“什麽軍情?”
樗裏疾接過尺牍拆開看了,讓小内侍呈上給芈月,道:“公子華糾合公子雍、公子封和公子少官等十四位公子,以奉惠後之命爲由,勾結各國兵馬,欲進逼鹹陽,讨伐大王和太後。”
白起不屑冷笑:“就算他們聯合起來,又能怎麽樣?無非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