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姝木然坐下,憤然道:“你……你好狠毒的心!”
魏琰的神情掠過一絲悲涼,轉眼即逝,笑道:“惠後,是你步步緊逼,我也是不得不爲。子華被你派的殺手所傷,如今生死不知。你毒死蜀侯恽,又派人去魏冉軍中劫殺公子稷,甚至你若不是顧忌我,隻怕連阿頤母子都不想留下來吧。你這麽瘋狂地殺人,都隻是爲了給你兒子公子壯繼位鋪平道路吧。我若不控制住子壯,你又如何會停止殺人?”
芈姝用含恨的眼神,看向魏頤的肚子。魏琰暗自心驚,連忙提醒道:“王後腹中,可是先王之子,您的孫子。如今公子壯不願意繼承王位,若再沒有這個孩子,您打算讓子華繼位嗎?”
芈姝瘋狂大笑,笑到眼淚都出來了:“好、好,魏氏,你夠狠。你挾持子壯,想讓我無路可走;你挾持着懷孕的王後,又讓我投鼠忌器,不得不聽你擺布……”
魏琰冷笑道:“你不也是一樣嗎?你挾持着阿頤,用來克制魏國;你派人暗殺子華,也是爲了斷我後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誰也别說誰。”
芈姝看向魏頤,冷笑道:“好,王後,你也不是個軟弱的女子,也不用擺出這樣一副任人擺布的樣子。你肚子裏還有一個兒子,你爲了他也得剛強起來。”
魏頤瞪大眼睛看向芈姝道:“你說什麽?”
芈姝道:“我答應你,可以等你兒子出世,立他爲新王。你能活,你兒子也能活,但是,魏琰不能活。”
她忽然扯下腰間懸的玉佩,往地上用力一摔,帳後侍衛盡出。
魏頤身邊的侍女忽然出刀,魏琰向後仰去,她身後的侍衛連忙擋住。就這麽一會兒工夫,魏頤的侍女已經挾持魏頤站到芈姝身後,而缪乙也被另一名侍女重重踢下台階,迅速被芈姝的侍衛制住。
芈姝和魏頤站在一起,魏琰站在另一邊,雙方護衛迅速交起手來,直殺得血流遍地。
魏琰且戰且退,忽然間一指芈月道:“把她抓起來!”
魏琰身邊的侍衛就想去抓芈月,義渠王上前擋住,冷笑道:“這人還是我的,你們卻動不得。”
魏琰急紅了眼,叫道:“義渠君,孟芈許你什麽,我便加倍許你!”
義渠王呵呵一笑:“隻可惜,她許我的,卻是你不能許我的。”說着揮劍一砍,便将芈月身上的鎖鏈砍斷,又遞了一把劍給芈月。
義渠兵亦是應聲而上,将芈姝和魏琰的人馬逼到了角落。
忽然間外面一聲斷喝:“大王到——”
芈姝與魏琰驚詫地回頭,卻見殿外擁入一隊武士,擁着樗裏疾、甘茂、庸芮、司馬錯等人率文武群臣走上殿來。
芈姝扔下長劍,放開魏琰,竭力做出威嚴的神态來,道:“樗裏子、甘相,你們爲何而來?”
樗裏疾手中捧着錦盒道:“臣奉惠文王遺诏,迎新君繼位。”
芈姝望向魏頤,脫口道:“新君尚未出世,哪來的新君?”
樗裏疾卻轉向殿外,率衆鞠躬道:“臣等恭迎大王登殿。”
鹹陽殿外武士如海潮般分開,魏冉、唐姑梁擁着身着玄衣燻裳、頭戴冕旒的嬴稷一步步登上台階,走進鹹陽大殿。
群臣朝着嬴稷一起行禮,道:“臣等參見大王。”
芈姝和魏琰的表情都如同見了鬼一樣。
芈姝失聲驚叫道:“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說着,不由得看向芈月腳邊的木盒。
芈月卻冷笑一聲,此刻已經有兩名宮女,爲她披上了錦袍。
嬴稷走到高高的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芈姝、魏琰等人下令道:“送惠文後、先王後、魏琰回宮。”
芈姝滿臉不甘,卻隻能眼睜睜怒視嬴稷,絕望地掙紮着叫道:“你們放開我,我是惠文後,魏王後腹中的才是儲君,才是儲君……我絕不承認,絕不承認……甘茂、甘相,你們都啞巴了嗎……”
甘茂一臉無奈地看着芈姝,拱手道:“惠文後,大勢已去,您就回宮去吧!”
芈姝腳一軟,就要倒下,被身邊兩名兵士扶住。
芈姝、魏琰等被押下。
芈月亦退到側殿之中,衛良人率衆宮女迅速爲芈月披上翟衣,插上副笄六珈。
當芈月走出側殿,準備登殿之時,宮殿的另一則,侍衛們押着芈姝、魏琰、魏頤等出來。
芈月與芈姝的眼光遙遙相遇,芈月微笑颔首,芈姝咬牙切齒,滿心不甘地被帶走了。
芈月與嬴稷端坐于大殿之上,接受群臣參拜。
樗裏疾率群臣跪拜行禮道:“臣等參見夫人,參見大王——”
天氣越來越冷了,雪花開始飄落。
内侍和宮女們擁着芈月的車駕經過宮巷。
此時,在一間宮室内,芈姝和魏琰披頭散發,各據宮室的一端,如野獸守護着地盤般互相惡狠狠地看着。
半晌,魏琰忽然大笑起來:“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我争了大半輩子,最終,卻都爲他人做了嫁衣。”
芈姝冷笑道:“那也是我楚國女人赢了,你們魏國輸了。”
魏琰諷刺地道:“是嗎?那你如何和我一樣,也成了囚徒?”
芈姝強撐着氣勢道:“哼,那又如何?我才是嫡出正室,就算她兒子登上王位,也要奉我爲嫡母……”
魏琰嘲笑道:“真是難得。”
芈姝雖然知道她必說不出好話來,仍然不禁問道:“難得什麽?”
魏琰冷笑道:“人年輕時一時愚蠢不打緊,能蠢上一輩子,才叫難得。若有誰敢像你待芈八子一半的手段對我,我都恨不得咬死她,你怎麽如此天真,以爲誰活該一輩子對你屈膝低頭、逆來順受?”
芈姝大怒道:“哼,我怎麽樣不用你來操心,我卻是知道,你是死定了的。”
魏琰反諷道:“未必,我的子華還活着,我就還有機會。況且魏國兵馬在函谷關外,我便是魏國的人質,這個時候的秦國,可沒膽子跟魏國撕破臉。倒是你,楚國隻要有一個人在秦國代表楚國的利益就夠了,既然芈八子已經上位,你就沒有再活着的必要了。”
芈姝被激怒,撲上去與魏琰厮打起來,一邊罵道:“你這賤婦,胡說八道,我先殺了你這賤婦!”
魏琰也還手與芈姝厮打,叫道:“你這惡婦,如此愚蠢,居然還能壓在我的頭上,我忍了你這蠢貨大半輩子了,現在不需要再忍了。”
兩人正滾成一團,門忽然開了,芈月站在門口,看着兩人。
兩人同時停住。
魏琰輕輕推開芈姝坐正,忽然笑了起來:“芈八子,看着我們這樣狼狽,是不是覺得很開心啊?”
芈月走進來,看了身邊的侍女一眼,兩名侍女上前,扶起芈姝和魏琰。
芈姝推開侍女,走到自己剛才坐的錦墊上,坐直,氣勢洶洶地看着芈月。
魏琰也推開侍女,如芈姝一樣坐直看着芈月。
芈月揮手令侍女退下。
薜荔不放心地看了芈姝和魏琰一眼。
芈月道:“退下。”
衆侍女退出後,芈月也坐了下來,與芈姝、魏琰形成三角之勢。
芈姝忽然問:“我不明白,我明明已經殺了你的兒子……”
芈月搖頭道:“子稷從來就不在魏冉的軍營之中,因爲我知道,軍營之中雖然人多,但是如今諸公子争位,封臣林立,軍營中還是魚龍混雜,不可信任。子稷一直在墨門,在唐姑梁的保護之下。那個你殺死的人,隻不過是魏冉找的一個替身罷了。”
芈姝憤然道:“我才是王後,我才是王蕩之母,唐姑梁腦子有病嗎,他爲什麽要助你?”
芈月淡淡地道:“你可知你殺死的唐夫人是唐姑梁的姊姊?更何況,子稷登基,會納唐姑梁的女兒爲妃。”
芈姝羞憤交加,無言以對,但終究還是心有不甘,咬了咬牙,怨道:“我隻恨天道不公,我本來應該是高高在上的,你應該是卑微無助的,可爲什麽今天站在這兒,我們會颠倒了過來?我想問你,爲什麽?”
芈月冷冷地道:“一日之内有白天黑夜,一年之内有春夏秋冬,天地之間有滄海桑田,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麽是永恒不變的。你會收獲什麽,端看你自己種下什麽。”
芈姝伏地恨聲道:“我做錯了什麽?我是元後,我生下了太子,繼承了王位,成了母後……爲什麽天地變易?爲什麽……爲什麽先王要留下這麽一份遺诏?”她的話語中,充滿了不甘不忿,更有對秦惠文王的無盡怨念。過了片刻,她忽然擡起頭來問:“遺诏呢,遺诏在哪兒?”
芈月問芈姝:“你想看遺诏嗎?”
芈姝咬牙:“是,我死也要看一眼,否則我不會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