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懷疑地看着魏頤,一臉不信地問:“難道王後竟甘願讓子稷來坐這個王位不成?”
魏頤長歎一聲,道:“我知道芈八子未必會輕易信我。可于我而言,先王駕崩,此時若能夠平定局勢,讓諸公子罷争,我何惜讓此王位?況且,我腹中孩兒到底是男是女,還未确定,但此時局勢不定,殺聲四起,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夠讓他平安落地。我若助你兒爲王,于你有恩,你我聯手總好過其他人得勢,傷我母子性命。”
芈月的表情這才放緩下來,露出微笑:“王後既真心待我,我何敢不真心待王後?我亦可對王後承諾,王後若能全力相助我兒登上王位,日後王後生子,則當立爲太子,十年之後,當傳位于太子。”
魏頤微笑道:“如此,你我擊掌爲誓。”
芈月道:“好!”
芈月上前兩步,兩人正在擊掌爲誓,忽然聽得外面有呼嘯之聲。
一個宮女匆忙跑進來道:“王後快走,缪乙勾結惠文後,已經攻入宮來了。”
魏頤一驚,跌坐在席上,叫道:“她是怎麽進來的?”
那宮女道:“宮中有秘道,賊人潛入秘道,打開了外面的宮牆之門。”
頓時衆宮女一擁而上,扶起魏頤,魏頤頓足道:“走。”又看芈月一眼:“你可願與我一同撤離?”
芈月點頭:“那是自然。”
魏頤頓時松了一口氣,便率宮女和芈月轉到宮後,自廊橋撤退。
芈月跟随其後,亦自廊橋跑過,忽然間她似覺察了什麽,駐足向前看去。
卻見廊橋下宮巷盡頭,芈姝坐在翟車中,在衆人簇擁下剛剛轉出來。
忽然間她擡起頭,看到了芈月。
兩人遙遙相對,恍若隔世。
但見芈月沖着芈姝笑了一笑,忽然便消失于廊橋上。
芈姝見狀,似要噴出血來,她站了起來,指着芈月消失的方向,厲聲尖叫道:“給我抓住她,抓住芈八子,我重重有賞!”
魏頤帶着芈月,在侍衛們的保護下且行且退。不料到了西宮門附近的時候,忽然,一隊内侍宮女尖叫哭鬧着沖出來,亂七八糟的頓時将隊形沖散,便是魏頤的心腹内侍大聲喝叫彈壓也是無效。魏頤被衆侍女護着,倒也無妨,隻是一轉眼間,卻不見了芈月。
魏頤失聲尖叫起來:“芈八子呢,怎麽不見了?”
侍女戰戰兢兢地答:“王後,方才奴婢等護着您,顧不上芈八子……”
話猶未了,已經被魏頤一掌掴在臉上,尖叫道:“你們這些蠢貨,若無芈八子,我們拿什麽同那老婦去争?”
宮女們俱不敢答,魏頤的心腹宮女清漣忙勸她道:“王後,惠後已經攻進來了,事情緊急,咱們先避一避吧。再說,這宮中的控制,有魏夫人在,不怕找不到人。”
魏頤無奈,頓了頓足,隻得放棄。這時候前面的宮門已開,馬車在外相候,魏頤急忙上車,會合魏琰去了。
卻說芈月在混亂之際,被一群内侍宮女沖到面前,她心知有異,迅速脫離魏頤身邊。果然一個宮女挨近她的身邊,低聲道:“芈八子,請随奴婢來。”
芈月聽她的聲音十分熟悉,正是唐夫人的侍女綠淇,當下更不猶豫,随着她乘亂而去,轉了幾個彎,來到一間小院中,卻正見到了唐夫人。
唐夫人一身黑衣,站在槐樹下,看着芈月微笑:“季芈妹妹,好久不見了。”
芈月看到了她,心中也平靜了下來,亦是微笑道:“唐姊姊,好久不見了。”
一陣風吹來,槐花落下,唐夫人張開手掌,托住了幾瓣落花,送到芈月面前,輕歎:“花開、花又落,故人終回,不勝欣喜。”
芈月拈起花瓣,微笑:“故人重逢,不勝欣喜。”
唐夫人鄭重斂袖行禮:“我奉庸夫人之命,相迎未來國君母子。”
芈月亦鄭重斂袖還禮:“多謝庸夫人,子稷無恙,在安全的地方。我盼能早見庸夫人,受诏聆訓。”
唐夫人點頭,轉而取出一塊令牌,吩咐:“玄鳥衛何在?”
忽然聽得一個聲音道:“在!”雖然同聲,但應答的人絕非一人,且均都壓低了聲音,但這麽多人一起應聲,卻也令人有些震驚。
随着聲音,從廊下、樹後等陰影處,走出數十名黑衣護衛來,芈月認得清楚,這些人果然與當年嬴稷在承明殿時身邊的護衛氣宇服飾相似。
芈月吃驚地看着唐夫人:“唐姊姊,你……”她當真是沒有想到,素日在宮中如同隐形人般存在的唐夫人,竟然才是玄鳥衛的執掌者。
可是一轉念,心中卻是釋然。宮中後妃來自各國,魚龍混雜,如缪監這樣的内侍,就算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盡皆防範到。而唐夫人這樣無聲無息的存在,才是秦惠文王真正放心後宮的原因吧。怪不得當日他要讓自己交托于唐夫人。而唐夫人的拒絕,估計也是不願意讓自己從隐形的狀态中變得顯眼吧。
唐夫人将玄鳥令交于芈月,道:“此令原是庸姊姊叫我代掌,如今我把它交給你,讓玄鳥衛護你前去見庸姊姊。”
芈月接令,鄭重一禮,就要轉身,忽然想到了什麽,停住腳步轉身向唐夫人道:“唐姊姊,你……”
如今芈姝、魏頤都在搜尋她,她這一走,若是讓她們知道是唐夫人相助,那唐夫人豈不危險?
夕陽西下,映得唐夫人身上黑衣泛起一道金邊,她微微一笑,鄭重斂袖:“今日一别,或不能再與妹妹相見,若妹妹得償心願,我兒子奂,當托妹妹照應。”
芈月心頭一震,轉身急拉住唐夫人的手:“唐姊姊,我們一起走。”
唐夫人搖頭道:“不成的,得有人拖住她們。”
芈月哽咽:“可爲什麽是你……”
唐夫人鎮定微笑:“因爲隻有我,才能夠掌控剩下來的事情。”
芈月道:“爲什麽要舍命救我?”
唐夫人道:“我不是救你,是救我自己。既然我不可能成爲最後的勝利者,那我不如救一個值得我救的人,能夠記得住我的付出,善待我兒子的人。”
芈月道:“你是爲了子奂?”
唐夫人道:“我是爲了子奂,也是爲了庸姊姊,也是爲了先王,這三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将一枚玉佩遞給芈月,“這一代的墨家巨子唐姑梁是我的族弟,如今你拿這玉佩去見他,他當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芈月詫異:“唐姊姊,他能幫我?”
唐夫人道:“既入墨門,世俗的家族交情恐怕于他無用,講的隻能是利益。當日他的女兒唐棣曾入宮與我相伴,大王與他換佩,信物暫留我手。你若許可,就把他的女兒唐棣訂爲你兒子的妃子,如何?”
芈月點頭:“既是大王之意,我豈有不遵之理?”當年交換信物,訂下的是唐姑梁之女與秦公子的婚約,如今事情有變,則這個婚約要變成未來秦王與墨門之約,唐姑梁豈有不願,豈有不盡力之理?
一名玄鳥衛奉上衛士之服,唐夫人與芈月在廂房更衣,芈月換上了衛士之服,唐夫人卻換上了芈月的衣服,她再以面紗相掩,兩人身形相似,不到近前,是萬不能發現有異的。
天黑了下來,芈月與衆玄鳥衛一身黑衣,掩于黑暗之中,無聲無息,藏影匿形。
她離開小院的時候,回頭看去,唐夫人一身白衣,猶如夏日最後一朵栀子花,開到極盛處,發出最後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