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緊緊相擁,過了很久,才慢慢松開。
歸楚,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薜荔很高興,她與貞嫂指揮着侍女在忙碌地收拾着東西。
嬴稷卻有些怏怏不樂,他坐在榻上,手捧着埙吹了兩聲又放下。
芈月聽着薜荔禀報收拾的情況,百忙中感覺到了嬴稷的狀況,轉頭問他:“子稷,你不高興嗎?”
嬴稷扁扁嘴,扭過頭去。
芈月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嬴稷的身邊,輕聲道:“子稷,我們在薊城一無所有,但是回到楚國,你可以見到舅舅,還有舅公,還有許多的親人。”見嬴稷不說話,芈月知其心情,安慰道:“子稷,你放心,娘永遠不會離開你,你也永遠是秦王的兒子。有朝一日,秦國公子該有的,娘都會幫你争取到。”
薜荔見她母子說話,忙對侍女使個眼色,教衆人都退下了,隻留自己在屋中服侍。
嬴稷忽然轉過頭來,認真地問:“我以後會不會還有小地弟小妹妹?”
芈月怔了一怔,忽然明白這孩子近日的不安爲何而來,不禁失笑。但看着嬴稷一臉惱羞成怒的模樣,她忙收了笑容,溫柔地親親他的額頭,道:“會,母親以後會給你再生許多的弟弟妹妹。但是,子稷,母親最重要的孩子,依舊是你。”
嬴稷低下頭,低聲嘟哝了一句,芈月沒聽清,問他:“你在說什麽?”
嬴稷卻搖頭:“沒什麽。”忽然又問:“母親,弟弟妹妹有什麽用?”
芈月看着他倔強又天真的樣子,心中一軟,輕聲告訴他道:“一個人在世上若沒有兄弟姐妹,會很孤單的。兄弟姐妹,是你的手足,會幫着你一起打天下。”
嬴稷眼珠轉了轉,又問:“那子蕩、子華,他們也是我的兄弟啊,可他們對我根本不好。”
芈月收了笑容,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隻得歎道:“子稷,我記得我以前同你說過,就算是同一個父親生的,也未必就是你的兄弟。”她想到了芈姝、芈茵,甚至是楚王槐,心中冷了一冷。但想到芈戎、魏冉等人,心頭又有些轉暖,不禁感歎:“這世間啊,隻有同一個娘生的,才是你的手足血親。其他人,都是由各自的母親所生,雖然你們同一個父親,卻都是天敵。隻有同一個母親生的才會相扶相助,同一個父親生的,隻能相争相殺。你看,我和子蕩的母親,還有那個瘋女人,都是同一個父親所生,可是我們卻不能在同一片藍天下生存。可是我跟你過幾個月回到楚國就會見到的戎舅舅,還有爲了你的将來而留在秦國的冉舅舅,我們是同一個母親生的,哪怕遠隔千裏,都互相牽挂,互相幫助,我們才是骨肉相連的親手足,可以爲了對方出生人死,在所不惜。”
嬴稷聽得漸漸動容,忽然伸手摸了一下芈月的肚子道:“那我什麽時候可以有自己的弟弟妹妹啊?”
芈月的臉羞紅了,拍開他的手啐道:“誰告訴你這些事的?”
嬴稷頭一昂,道:“哼,我什麽都知道,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就會有小寶寶。你跟黃叔父在一起了,肯定會有小寶寶。”
芈月笑了,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是,我們會在一起的。從小到大,不管經曆多少風波,都擋不住我們的生命注定要在一起。可是我們現在還沒有……”
嬴稷好奇地問:“爲什麽?”
芈月道:“我們要回去見夫子,要正正式式地在夫子的祝福下……”她說到這裏忽然省悟,拍了嬴稷腦袋一下,“人小鬼大,還不趕緊回去休息。”
嬴稷跑到門邊,眨眨眼睛,道:“嗚,母親害羞了……”
芈月頓足叫道:“這小鬼……”
薜荔卻笑了,眨眨眼睛道:“公子提醒得是,夫人,您有件東西可得親手準備。”
芈月詫異地問道:“什麽?”
薜荔道:“嫁衣啊,女子出嫁,可要有親手繡的嫁衣。”
芈月怔在那兒,一股甜蜜慢慢湧上心頭,忽然紅了臉,低聲道:“我……我女紅很差的……”
薜荔拉着她笑:“夫人,有奴婢等在呢,夫人隻消親手繡一繡裙邊就行。”
芈月紅了臉,有些羞愧:“早知道,我應該早些準備的。如今春暖花開就要上路了,隻怕是來不及……”
薜荔笑勸:“隻要夫人心意到了,黃子必然歡喜。”
兩人正說着,忽然外面傳來敲門聲。
兩人詫異:“這會兒,是誰還來?”
薜荔站起來道:“奴婢去開門。”
芈月想了想,說道:“現在天黑了,不知道來的是誰,你還是請冷向先生先去看看。”
秦質子府門外,一群披着防風鬥篷的武士牽着馬站着,一個侍衛正在敲門,他敲得極有分寸,先敲三下,停一會兒再敲三下。
門開了,門客冷向戒備地看向外面的人道:“敢問足下是哪位貴人,有何事尋我家主公?”
侍衛讓開,一個人掀開鬥篷上的帽子,露出臉來,客氣地道:“煩請通報芈夫人、公子稷,秦人庸芮——”
另一人也掀開鬥篷道:“趙人趙勝,有要事求見。”
冷向臉色一變,連忙還禮道:“原來是平原君、庸大夫。請稍候,在下立刻禀報夫人。”
見冷向轉頭入内,趙勝與庸芮對望一眼,道:“沒想到質子府一個應門阍者,竟知我二人是誰,看來這芈夫人雖是孤身來到燕國,卻收羅了頗多人才啊。”
庸芮卻搖頭道:“我看那個人倒不像一個普通的阍者。”
過得片刻,便見那冷向出來,道:“夫人有請。”說着将兩人讓了進去,又問:“但不知兩位是一起見夫人,還是分别入内?”
趙勝看了庸芮一眼,笑着讓道:“如此,庸大夫先請。”
庸芮會意,當先而入,但見芈月端坐室内,庸芮大步進入跪倒在芈月面前:“參見芈夫人,大王駕崩,臣奉命迎公子稷歸國,商議立新君之事。”
芈月聽得冷向禀報庸芮與趙勝求見,當時心頭便是一亂,那種隐隐的猜想似要噴薄而出。可是這個消息在此時到來,實是令她悲喜交錯,不知如何是好。然而遠客已至,情況迫在眉睫,由不得她不去應對,當下便令薜荔去請黃歇,自己按捺心神,于正中肅然而坐。此刻見他一進來就是這話,她心頭狂跳,強自鎮定地問道:“庸大夫,你奉何人之命而來?”
庸芮恭敬而答:“臣奉庸夫人之命而來。”
芈月一怔:“庸夫人……”刹那間思緒紛亂而來。芈姝當日苦苦追問的“遺诏”之事,又湧上她的心頭。細一想,她驚得險些站起,又努力攝定心神,緩緩道:“庸夫人?我倒不明白了,庸夫人有何事會讓你千裏迢迢到燕國來找我?除了庸夫人以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庸芮聽出她的意思,重點自然是在最後一句,當下恭敬道:“是,還有朝中許多重臣,都期盼公子稷與芈夫人回國。”
芈月神情平靜了下來,直接問他:“爲何?”
庸芮猶豫片刻,方道:“大王今秋牧馬洛邑,問鼎周室。于周天子面前親自舉鼎,不料卻被銅鼎砸傷,藥石無效,已經……駕鶴西歸了。”
芈月雖早已料到此事,但畢竟還是第一次得到秦國方面的确認,強按心神,又問道:“王駕西去,朝中正需要重臣用力,庸大夫不遠千裏而來,卻爲何事?”
庸芮長揖道:“臣請夫人和公子歸秦,正爲商議立新君之事。”
芈月一怔,她雖然有所預料,但是如此直白的話,還是對她的内心造成了沖擊,她強抑激動,謹慎地道:“先王留下二十多位公子,就無可立者嗎?”
庸芮面現悲憤之色:“朝中如今已經亂成一團,二十多位公子爲了争位,誰也不服誰,列國兵馬趁火打劫……大秦,眼看就要四分五裂了!”
芈月道:“怎會如此,難道惠文後與王後兩人,竟鎮不住局面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