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忙回道:“太醫令已經在路上了,馬上就到。”
玳瑁一邊斥責琥珀還不趕緊去催,一邊撫着芈姝的心口安慰道:“王後休惱、休惱,且緩緩神,休要爲那賤婦,傷了自己身體。”
芈姝垂淚:“我如何會養出這樣一個逆子來?就算是太醫令來了,也不過是治得了身病,治不了心病。”
玳瑁哭道:“王後保重啊!”
芈姝恨恨地問:“你可打聽過,這踐人是如何勾引上我兒的?”
玳瑁卻是已經打聽過了:“聽說這位魏國公主,小時候曾經由魏夫人撫養過一段時間。因魏夫人生病,魏王後派她帶着禮物,随魏國爲大王祝壽的使團車隊一起來到鹹陽,探望魏夫人。”
芈姝憤然将幾案上的東西盡數掃落在地:“胡說八道。我從來未曾聽說過,一個未出嫁的公主,會爲了探望早就嫁出去的媵女,千裏迢迢跑到别國去的。分明是魏夫人設下的陷阱……你說子蕩如何竟會糊塗到這種地步?萬一……萬一大王當真應允了,可怎麽辦?”
玳瑁忙安慰道:“王後,大王縱然乾綱獨斷,可畢竟這也是王後娶新婦,如何會當真娶進一個與王後不和的人來?隻要王後向大王堅決陳詞,大王想來也會體諒王後的。”
她口中這麽說,心中卻無半點把握。這麽多年看下來,秦王驷的爲人是再清楚不過了。若是當真對秦國政局有利,王後的反對又算得了什麽?但此時隻能如此安慰王後罷了。
芈姝惶惶不安,一會兒問玳瑁:“若是大王答應了那逆子,可怎麽辦?”一會兒又問:“若是大王不同意,那逆子惹怒了大王,豈非禍事?”一時之間,她也不知該擔憂嬴蕩闖禍,還是該擔憂魏頤進門。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侍人回報說,魏夫人求見。
芈姝頓時惱怒起來,罵道:“賤婦又來做甚!難道還想看我的笑話不成?”便要叫她進來毒罵一番。
玳瑁忙勸她:“王後且息怒,我看以魏氏爲人,不會在此時來自讨沒趣,必有算計。且聽她說些什麽,再做打算。”
芈姝隻得忍了怒氣,令人傳魏氏進來。
但見魏夫人進來行禮,一臉和氣,并無炫耀之态。芈姝狠毒地盯着魏夫人,魏夫人卻微微一笑,低聲道:“王後,您想不想讓公子蕩當上太子?”
芈姝狐疑地看着魏夫人,問道:“你又打什麽鬼主意?”
魏夫人卻不回答,隻看了看左右。玳瑁見狀眼珠子一轉,揮手令宮女們全部退下,附在芈姝耳邊輕聲道:“先聽她說些什麽也好。”
芈姝勉強點頭:“好,我且聽你說說。”
魏夫人這時候才坐下,微笑道:“王後不必提防我。子華就封,這太子之位他已經沒份了,我也死了這條心。如今我隻想同王後化幹戈爲玉帛,共同對付你我的敵人。”
芈姝大驚:“你說什麽?什麽敵人?”她心中暗罵:我的敵人隻有你,你如今還想騙我不成?
魏夫人道:“王後,這麽多年來,您一直以我爲敵,難道沒看到真正影響公子蕩太子之位的人是誰嗎?我已經失寵多年,且子華一直在軍中。請王後細想,這麽多年真正争了王後的寵,奪了您王後威望的人是誰?一直在大王身邊讨好賣乖,毀損公子蕩的威望,挑撥大王,令他對公子蕩不滿甚至大加斥責的人,又是誰?”
芈姝的臉色頓時變了。雖然滿心厭惡魏夫人,可是她的話卻有蠱惑之力,讓她縱然不願意相信,卻仍會不由自主地去相信。細細想來,她果然覺得自己入宮後不久,魏夫人便不再得秦王驷之寵,公子華也确實多半時間都在軍中。與她争寵、與她兒子争寵的,不是芈月母子,又是誰人?
再聽着魏夫人細聲細氣的分析,她越發覺得,近年來嬴蕩受秦王驷責難,甚至朝臣們用“立德立賢”的名頭議立太子,可不就是與嬴稷有關嗎?
她心中越想越相信事實如此,口中卻仍然倔強:“魏夫人不必挑唆。季芈是我妹妹,同氣連枝,比之你來,更爲可信。”
魏夫人看她神情,知道她已經信了八成,隻是嘴上不肯認輸罷了,當下也不着急,轉向玳瑁道:“傅姆,王後仁義,不願意将人往壞處想,可傅姆身負職責,卻不能不提醒王後注意啊。”
玳瑁素來對芈月的心結更甚于魏夫人,聽了此言,忙勸道:“王後,魏夫人說得有理,不可不防。”
芈姝聽了,心頭堵得更厲害。她奈何不了魏夫人,亦奈何不了芈月。之前她還能假裝天下太平,如今魏夫人挑起她心頭隐痛,還要逼着她表态,她更是惱怒,不由得冷笑道:“是與不是,與你何幹?”
魏夫人忽然笑了:“可憐我等婦人,都是做母親的心腸,有千般萬般的心思,最終都歸結在兒子身上。王後姑息養殲,難道就不爲公子蕩着想嗎?”
芈姝臉上變色:“我如何不爲子蕩着想?”
魏夫人便道:“王後若爲公子蕩着想,當下難道不應該盡快将他扶上太子之位嗎?”
芈姝遲疑地問魏夫人:“你……你此言何意?難道你還會助我子蕩登上太子之位不成?”
不料魏夫人竟真的點了點頭,道:“王後明鑒,公子蕩背後若有楚魏兩國的支持,儲君之位,還有誰能與他争?”
芈姝驚疑不定地看着魏夫人道:“你……”
魏夫人道:“臣妾自知當日曾經失禮于王後,若能促成公子蕩和魏國聯姻,王後是否允我将功折罪?”
芈姝臉上神情變幻不定,似欲相信又不敢相信,想發作又沒脾氣發作。
玳瑁上前一步,輕推芈姝道:“王後……”
芈姝回過神來,看到玳瑁焦急地以眼神暗示,終于籲了一口氣:“你的意思是……要我接受頤公主?”
魏夫人苦笑:“事已至此,我們做長輩的,隻能樂見其成。子華已經無法再争儲位,我們母子難道不要爲将來打算嗎?我實是出于真心,王後當知,我此時之言,并非虛情假意。”
芈姝的神情變幻不定,想要發作:“你,你這是要挾我嗎?”
魏夫人聽了這話,臉色一變。
玳瑁急了,忙拉拉芈姝袖子,拼命使眼色。芈姝平了平心氣,勉強笑道:“好,魏夫人既有誠意,便容我三思。”
魏夫人站起,優雅地行了一禮,道:“如此,臣妾告退。”
見魏夫人出去,芈姝的臉這才沉了下去,質問玳瑁:“傅姆,我本當斥責她,你爲何阻我?難道我當真要納一個魏氏爲我兒之婦不成?”
玳瑁卻道:“王後,當務之急,便是要将公子蕩立爲太子。若魏夫人能夠從中相助,豈不更好?那魏國公主縱然娶了來,也是在王後手底下過日子。且男子最是喜新厭舊,公子年紀還小,縱然如今迷戀那魏氏女,待過得三五年,哪裏還會看她?到時候,王後要擡舉誰,便擡舉誰,豈不是好?”
芈姝聽了這話,才慢慢熄了心頭之火,咬牙道:“好吧,我今日忍耐,權當是爲了子蕩。到異日,看我饒得過誰!隻是,想到這賤婦将來要成爲王後,我實是不甘心。”
玳瑁笑道:“大王當日娶的不也是魏國公主嗎?可如今,坐在王後位上的是您,将來會成爲母後的也是您。”她這話中,卻是殺機隐現。
芈姝長長籲了一口氣道:“這麽一說,我這心頭就舒服多了。”
她不知道,此刻走出椒房殿的魏夫人亦打着類似的主意。
争太子位,我是失敗了,可是将來的太子會聽誰操縱,卻還可以争上一争。
椒房殿的圖謀算計,秦王驷自然是不知情的,但公子蕩今日的話,倒令他有些意外。
他去馬場騎了一圈馬回來,便問缪監:“那個魏國公主的事,你怎麽看?”
缪監忙恭敬地将魏頤入宮前後之事,一一說了。但除了王後去披香殿興師問罪那件事外,再沒有提到魏夫人,亦不曾提到王後。
秦王驷皺了皺眉頭,沒有再說話。
缪監便問他,夕食要去何處用,他順口就說:“常甯殿。”
缪監心中暗暗記下。這段時間,秦王驷在常甯殿用夕食的頻率更勝往日。不但在常甯殿用食,有時候甚至将公文也搬到常甯殿去看。
用完夕食,秦王驷便如往日一般批閱竹簡,芈月在一旁整理。
慢慢地,秦王驷似乎有些疲憊,伸手揉了揉眉頭。芈月見狀,忙取了數個隐囊來,道:“大王且靠一靠,歇息片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