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良人的視線卻落在芈月身上,眼睛眨了眨,有些魂不守舍地笑道:“多謝唐夫人,隻是蜀地艱難,我怕子通做不好……”
魏夫人不禁現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忽然間尖叫一聲,沖了出去。
芈姝看着魏夫人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轉頭看着芈月,滿意地點頭緻意。
芈月隻是淡淡一笑,卻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上前邀功示好,隻遠遠地行了一禮,便與其他妃嫔一起退了出去。
披香殿,魏夫人披頭散發地坐着,失魂落魄。
她想不明白,自己失敗在哪兒。她明明已經猜到,芈姝上書求爲諸公子分封,必是芈月建議的。而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芈月無心宮闱,甚至無意于秦王驷。
芈月有自己愛的人,她入宮,是因爲黃歇死了。後來黃歇再度出現,可她已經有了秦王驷的兒子,所以隻能繼續留下。她的心不在這宮廷中,她厭惡與芈姝、與自己共處這一方庭院,她時刻想逃開。所以魏夫人猜測芈月會借這次分封,爲自己找好退路。魏夫人的信息,有的是從上庸城得到的,有的是從芈姝與芈月交惡後發生的事情裏捕捉到的,她将它們一一組合起來,大膽地推測出了這些事。
所以她刻意去找了秦王驷,将自己的推測巧妙地透露給了他。她深知秦王驷的脾氣。他有強烈的征服欲,如果他知道這件事是芈月主謀,他是絕對不會讓芈月如願操縱王後布局的。那麽,王後的計劃就會因此廢止,而她就可以有足夠的時間,讓嬴華成爲太子。
可是,她沒有想到,秦王驷明明知道了這件事,依舊順着芈月的心意,分封了諸子,讓嬴蕩成了無形中的太子,讓她一敗塗地。
可是,他爲什麽沒有分封嬴稷,而将他留了下來?
魏夫人忽然坐直了身子,一個她未曾想過的可能浮上水面———莫非,秦王驷屬意嬴稷?
不———她絕不甘心。
魏夫人的神情陰沉得吓人,采薇吓得甚至不敢靠近。可就在此時,魏夫人忽然笑了起來,招手令采薇靠近,道:“你想辦法,讓宮中傳唱一首歌謠……”
數日後,宮中忽然興起了一首歌謠,芈姝走到哪兒,似乎都能聽到有人在傳唱:“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爲枭爲鸱……”
芈姝站住,問道:“什麽聲音?”
景氏忙上前道:“王後,您不知道啊,這幾天宮中都在傳唱這首歌謠呢。”
芈姝道:“什麽歌謠?”
景氏道:“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爲枭爲鸱……”
芈姝臉色變了:“這是什麽意思?”
景氏嚅嚅不敢答,芈姝細想了想,拂袖而去。
暴雨如注,缪監負手站在廊下,喃喃地道:“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爲枭爲鸱……這首《大雅》之歌,唱得好啊。”他轉頭,看看身後的缪乙,“這是什麽意思,你明白嗎?”
缪乙先是點頭,後又搖頭,賠笑道:“明白一點點,似懂非懂。阿耶教教孩兒,也好讓孩兒長些見識。”
缪監冷笑:“這首詩歌,來自《大雅》,名《瞻卬》,意思是:聰明的男人能造就一個城邦,而聰明的女人卻能傾倒一個城邦。失去懿德的聰明女人,一旦掌握生殺大權,就會成爲枭鸱那樣的不祥惡鳥……”
缪乙聽懂了,臉色也變了:“阿耶,您說這事,要不要禀告大王?”
缪監冷笑一聲:“禀告大王,說什麽呢?這哲婦指的是誰,你不清楚嗎?”
缪乙猶豫了一下,道:“是指……芈八子吧。”
缪監道:“那麽,這歌謠背後的人是誰,你知道嗎?”
缪乙賠笑:“這,孩兒可真不知道了!”
缪監冷笑一聲:“這後宮婦人,三寸長舌,這不,又要攪動起風雨來了。”
雨仍然在下着,歌謠在雨聲中,越傳越烈。
女蘿憂心忡忡地跟芈月說:“季芈,您說,對這宮中謠言,應該如何是好?”
芈月輕蔑地一笑道:“怕什麽?‘哲婦傾城’嗎?可這後面還有兩句,‘婦有長舌,維厲之階’,這宮中究竟誰是長舌婦,明眼人不是一目了然嗎?魏氏,也不過就這點花招罷了。”
女蘿道:“縱然如此,也不可不防啊!”
芈月忽然笑了道:“可有時候,我真是佩服魏氏。”
女蘿沉默。
芈月道:“我一直被動應戰,一直想逃離這宮廷。我忘了這個世間處處是戰場,隻想着不戰而逃。我看不起魏夫人,可我還不如她。至少她有挑戰規則的勇氣,她有屢敗屢戰的志氣,她還有處于逆境仍然能夠輕易把握大王心思的聰明和才智。”
女蘿搖頭:“不,季芈隻是心地善良。”
芈月也搖頭:“不,善良是對弱小的憐惜,而不是對虎狼的退讓,更不是弱者爲自己的無能找的借口和理由。”
她看着外面的大雨,低聲道:“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既然命運決定要将子稷推向高處,我若猶豫退讓,反受其禍。蒼天爲證,我也曾謹守其位,不敢越禮;可既然天意注定,不讓我子稷赴蜀遠行,我自當遵從天意。夏桀無道,成湯代之;商纣無道,周武革命;厲王無道,周召共和。我子稷亦是楚王之胤、秦王之裔,這天底下已是大争之世,沒有什麽是注定的,隻能是勇者勝而懦者亡。”
女蘿拜伏在地:“奴婢願追随季芈,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芈月看着大雨如注,縱聲吟道:“北冥有魚,其名爲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她喃喃道:“這四方的宮牆,燕雀相争,不知天地之闊也。而鲲鵬,可受制于一時,但終将扶搖直上九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