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便指了幾枝,笑着叫女蘿各采了幾束來捧着,說:“待回到常甯殿中,可插瓶賞玩。”
正走着,芈姝迎面而來。
昨日是芈姝候在芈月素日行走的路徑上去堵她,今日卻是芈月候在芈姝素日行走的路徑上去堵她了。
芈姝驟見芈月,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又驚訝又無措,不由得愣在那兒了。
玳瑁見芈月已經上前見禮,芈姝還未反應過來,忙推了推她。芈姝回過神來,慌亂道:“妹妹不必多禮。”
玳瑁低聲提醒芈姝道:“王後,何不請芈八子到前面坐坐?”
前面正有一處賞菊的小台。芈姝反應過來,眼睛落到芈月肩頭的花瓣上,又看到女蘿手中捧着的花束,忙笑道:“近日宮務繁忙,今日秋光正好,還是妹妹有閑心。”
芈月笑道:“我不比王後忙碌,自然多了些閑心,能陪王後賞花,自然是樂事一件。”
兩人便入小台落座。這小台并不甚大,隻可供兩人落座,玳瑁、女蘿在後面服侍。
芈姝看了芈月神情,心中詫異。自己昨日威脅利誘,隻道對方必是輾轉反側、惶恐矛盾,不想今日見她卻氣色極好,甚至還有閑心賞花折枝,不由得道:“妹妹今日倒是很自在。”
芈月道:“我比不得阿姊。子稷如今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了,隻能閑下來了。”
芈姝道:“妹妹今日尋我,可是有事?”
芈月沒有回答,卻反問了一句:“王後昨日找我,可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芈姝一怔,轉看玳瑁,玳瑁便點頭示意她可說出真相來,正好也試探芈月用意。當下芈姝便道:“妹妹可曾聽說,張儀在朝堂上向大王進言,儲君當立長立賢,意在推舉……”
芈月漫不經心地截斷了她的話:“阿姊是說,他又想推舉公子華嗎?”
芈姝驚愕地看着芈月,忽然笑了,這回是真的放下心來了:“妹妹真是心寬,難道就……”難道就沒有想到自己身上來?
芈月微微一笑:“這是自然,公子華居長,且張儀曾經同公子華共伐魏國,有軍旅之誼嘛。”
芈姝本就有一半疑心魏夫人,聽了這話,頓時信了十分,不由得後悔昨日匆忙找芈月進行要挾,既失身份,又落下乘。且自打死那兩隻小貔貅後,芈姝自覺占理,見芈月記恨,更加氣憤。這次自己又不得已先拉下來臉對她開口,更覺得丢臉。
但終究這一步已經邁出,丢臉便丢臉了,更重要的是芈月所透露出來的示好之意。此時既是立太子的關鍵時刻,便不可多樹強敵。她忍住心頭的不适,當即笑道:“難得妹妹聽了這個消息如此鎮定。”
芈月淡淡地道:“事不幹己,己不勞心嘛!”
芈姝心中更是不爽,心生一計,笑吟吟試探道:“如此,請妹妹再幫我做個中人,送五千金給張儀,讓他改口可好?”
芈月搖頭失笑:“王後真是慷慨。臣妾卻以爲,不能助長張儀這種習氣。
他若是缺錢了就放出此類風聲,王後難道能傾盡财物去滿足他的胃口嗎?”
芈姝越來越疑惑,更弄不清她的想法,問道:“那你還有什麽辦法?”
芈月微微一笑:“妾身倒有一計,願獻于王後。隻是此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唯此二侍人知之。王後可信得過身邊之人?”
芈姝看了玳瑁一眼,道:“我自然是信得過傅姆的。”
玳瑁被芈月一張口貶作與女蘿這個她看不起的小女婢一樣的“侍人”,心中大是憤慨,卻隻得忍了下來,道:“奴婢誓死效忠王後。”
芈月笑了笑:“我的侍女,我亦是信得過的。”
女蘿也忙道:“奴婢誓死效忠芈八子。”
芈姝見其如此鄭重,隻覺得心癢難耐,忙問道:“妹妹要獻什麽計?”
芈月笑道:“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依我看,王後和那些妃嫔沒完沒了地在大王面前争太子位,倒不如早些把公子們的名分定下。”
芈姝眼睛一亮:“怎麽說?”
芈月說出了四個字來:“提前分封。”
芈姝似有所悟,方欲叫好,卻見玳瑁微一示意,便抑住心頭快意,繼續追問詳情:“提前分封?如何提前分封?”
芈月心中冷笑,索性一一解釋:“通常諸公子受封,要麽在冠禮以後,要麽在先王駕崩之後。爲了争幾塊好的封地,還經常争鬥不休,甚至會被削減封地。大王後宮子嗣繁盛,現在有了二十多位公子。這些公子,若有受寵的母親,或者還能夠得些好封地;若是母親地位卑下不受寵,怕是将來謀條出路都難。王後不如上書大王,在萬壽節前爲這二十幾位公子提前分封,還可以多關照一下母親卑微的公子們,爲其多謀些好處。如此一來,人人都會贊頌王後的賢德,豈不是上策?”
芈姝思索片刻,遲疑道:“你的意思是,把諸公子先分封出去……”
芈月微笑着鼓勵道:“王後英明,隻要把諸公子都分封出去,隻剩下公子蕩,就算他沒有立刻被封爲太子,也會成爲大家心目中的儲君。”
芈姝忽然大笑起來,笑着笑着,笑出眼淚來。她伸手拍着芈月的肩頭,這次是衷心地表示友善:“好,好,妹妹,真有你的。你放心,你若不負我,我也必不負你。”
次日,秦王驷便接到了王後上書,說諸公子年歲不一,生母出身地位榮寵不一,但皆是大王之子嗣。恐有倚其年長、倚其母族、倚其榮寵而得封地厚,而年少微賤者無人爲之執言,因此建議借秦王驷四十五歲的萬壽之期,爲諸公子分封藩地。
秦王驷接到這封上書,想了很久,卻猜不出是誰的主意,讓王後出此一招。他索性将這封帛書抛于案上,對缪監道:“請樗裏子進宮。”
樗裏疾接到通知入宮,先看了王後這封帛書。看完之後,他心頭一塊大石落地,贊道:“大王,這是好事啊,王後上此書乃賢德之舉。”
秦王驷看着樗裏疾,意味深長地道:“是啊,不管是誰讓她開了竅,總歸是一件好事。”
樗裏疾想起日前君臣對話,當即試探道:“若是王後能夠稍補公子蕩之不足,母子相輔相成,大王當也放心了。”
秦王驷不答,卻轉了話題:“你是大宗伯,主管宗室事務,這二十多位公子的分封之地,就由你來做個方案吧。”
樗裏疾一怔,不想秦王驷竟然答應得這麽快,當下便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諸位公子年紀不一,功勞不一,此番都一齊分封了嗎?”他想試探的是,公子華、公子稷、公子壯這三人,都要分封嗎?
秦王驷看了樗裏疾一眼,漫不經心地揮手:“橫豎這些人将來都是要分封的,索性一次議定罷了。”他頓了頓,似有所悟,笑道:“想必你是想到那些年幼的公子未立軍功,恐封地小了,将來立了軍功不好辦。那便給他們的封地周邊留些餘地,待真立了軍功,再加封吧。”
樗裏疾見秦王驷不語,隻得低下頭接了缪監遞過來的地圖和名冊。手中的分量似有千斤之重,他額頭冷汗流下,恭敬地道:“是,臣弟遵旨。”
樗裏疾在宣室殿中這一番出來,手裏便捧了地圖名冊。這一幕自然瞞不過有心人,當下宮中便飛快地傳開了流言。
張儀聞訊,急急來尋芈月,問她:“季芈可知,大王召樗裏疾,欲分封諸公子?”
芈月點頭:“知道。”
張儀急問:“季芈可有打算?”
芈月不答,卻轉過話題道:“此番并吞巴蜀,後續掃尾之事也差不多了吧。想來接下去大王會派人去接管巴蜀。我看到有個叫李冰的大夫上了一道奏折,說是想在都江一帶興修水利,不知道張子以爲如何?”
張儀急了:“這時候,季芈還說這些做什麽?”
芈月卻依舊微笑,道:“大王亦同我說過,若能在都江之上興修水利堰渠,自然會讓糧食産量大爲提升,功在當下,利在千秋。隻是巴蜀雖然富足,但大秦久戰貧瘠,中樞财力不足,欲以巴蜀之财力填補空缺。若是興修都江水利,則不知道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張子認爲,李冰這個設想,行得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