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驷嗯了一聲:“子稷越來越聰明,他像我,也像你。”
芈月一怔,隻覺得這話有些危險,便笑道:“諸公子皆是聰明之輩,他們都是大王的兒子,大王也當多誇獎他們才是。”
秦王驷輕哼一聲:“聰明!哼,有些人,簡直是朽木!”
芈月心裏一緊。秦王驷剛好在昨日罵過公子蕩是“朽木”。她勉強一笑,道:“大王是愛之愈重,盼之愈切。隻是孩子還小,便是看在王後面上,也要多寬容些。”
秦王驷冷笑一聲:“還小?寡人在這個時候,已經能獨自出征了。溺子等于害子。王後再寵溺下去,寡人如何能夠将這江山交與他?”
芈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秦王驷:“大王的意思是……”
秦王驷看着芈月,忽然一笑:“你說,寡人是什麽意思呢?”
芈月的心頭狂跳,後宮每一個女人,都曾有過讓自己的兒子登上大位的夢想。可是,她就算想過,這念頭也是一掠而過,用理智把它壓下來,因爲畢竟前面的阻礙是那麽強大。她隻願子稷能夠得到一方足以施展才華的封地,然後對外開疆拓土,成爲一個足夠強大的封臣領主。可是,眼前的秦王驷是什麽意思?她跟在他身邊多年,他眼神中的含意,她是不會看錯的。她顫聲道:“大王可知道,過多的偏愛,會讓子稷置身于危險之地。”
秦王驷自負地說:“他是寡人的兒子,嬴氏子孫從來不懼任何危險。”
芈月低聲道:“可他面對的是自己人,是宗法,是規矩。”
秦王驷卻直視着她,道:“你是子稷的母親,你也認爲子稷應該一輩子低頭藏拙?”
芈月道:“他還是個孩子。”
秦王驷冷笑一聲:“寡人的兒子,随時都要結束童年……依寡人看,子稷,應該更快地成長起來。”
芈月震驚地看着秦王驷,久久不能言語。
“張子,你說,大王這是什麽意思?”過了數日,芈月還是無法平息翻騰的内心,終于在張儀入宮議政之後,遣人私下請了他來商議。雖然明知道張儀會是什麽樣的回答,但是她卻無法不去問他。
果然張儀哂笑道:“季芈,你是待在深宮太久,太囿于妾婢的思維了。天地間哪有一成不變的法則,哪有永遠不變的尊卑?大争之世,若無争心,就永受沉淪。”
芈月卻問他:“争?我能拿什麽争?子稷又能拿什麽争?”
“你的頭腦,”張儀指了指自己的頭,“季芈,你可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嗎?天地既生了你我這樣的人,豈有叫我們永遠混沌下去的道理?”
芈月想起昔日兩人相見之初的情形,心潮激蕩,轉而平息下來,搖頭:“不,張子,我跟你不一樣,這世間給我們女子的路,從來就比男人狹窄得多,也難得多。”
張儀冷笑道:“我曾經說過,以你的聰明,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問我。”他上前一步,咄咄逼人,“所有的事其實你都知道,也能想到,隻是如今你卻不肯邁出這一步。”
芈月看着張儀,滿臉無奈:“這一步,我怎麽邁?我在宮中,便決定我無法邁出這一步。”她不等張儀回答,便繼續說下去,“如同你在楚國,就永遠無法撼動昭陽。”說到這裏,不禁一歎,“但你卻因此陰差陽錯遇到了大王。可是,如公孫衍、蘇秦等,他們的才能難道不如你?但卻無法在秦國這個戰場上勝你。隻因爲大王先選擇了誰,誰就占據了赢面。”
張儀悠悠道:“難道你以爲大王已經選擇了王後嗎?”
芈月歎息:“難道不是嗎?”
張儀卻神秘一笑,道:“大王先選擇的是公孫衍,但最終,還是我張儀留了下來。季芈,時勢造人,人亦可造就時勢,隻要善于抓住機會,便可以改變命運。”
芈月一怔,問道:“什麽機會?”
張儀道:“恐怕你還不知道,最近朝堂上爲攻韓還是攻蜀之事,正在議論紛紛。”
芈月疑惑地問:“攻韓?攻蜀?”
張儀道:“如果你能抓住這個機會,向大王、向群臣證明,公子稷能夠比公子蕩對秦國更有用處———就如同當日我孤身赴楚,向大王證明我比公孫衍對秦國更有用處一樣———就算是别人占盡優勢,也未必不可以翻盤。”
芈月聽着此言,遲疑地道:“張子,你在慫恿我,是嗎?”
張儀坦然點頭:“是。”
芈月問:“你爲什麽要這麽做?”
張儀歎道:“因爲,君臣相知,是天底下每個策士的最大心願;人亡政息,是天底下每個策士的悲哀。”他看着芈月,道:“而我認爲,季芈您的兒子,比王後的兒子,更适合秦王這個位置。”
芈月心頭劇震,這是張儀以相邦的身份,明明白白對她提出了要爲她的兒子謀求王位的計劃。
她恍恍惚惚,不知是如何與張儀告别的,又不知如何回到了常甯殿。這是她的錯覺嗎?秦王驷的暗示,張儀的明言,難道……她捂住胸口,那裏狂跳得厲害,一顆心似要迸出來。
她的腦子亂哄哄的,許多看似淩亂的事情,忽然一件件蹦了出來。
秦王驷說:“我得芈姬,如周武王得邑姜,楚莊王得樊姬也。”他又說:“你飛吧,飛多高,都有寡人爲你托起這一片天。”他還說:“你是子稷的母親,你也認爲子稷應該一輩子低頭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