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槐感動地握住了南後的手道:“南姬,你隻有此刻,才最象寡人初遇時的南姬,才是寡人最愛時的南姬啊。”
這份感動,讓楚王槐直出了漸台,還久久不息,看着園中百花,與南後當年夫妻間的種種恩愛,一一湧上心頭,暗想着道:“南姬說得對,一個女子若不爲王後,總是千般可愛,若一旦身爲王後,怎麽就生了種種不足之心,嫉妒不講理甚至是狠心,母後如此,南姬也是如此。難得南姬臨死前有所悔悟,不愧是寡人喜歡過的女子啊。”
他自然不知道,在他走後,南後内心的冷笑。她與楚王槐畢竟多年夫妻,對于他的心思,比任何人都了解,此時她的妝容,她的話語,她的“忏悔”,便是要以自己的死,把這段話,刻在了楚王槐的心上,教他知道,爲了保全一個女子的溫柔體貼,最好,就不要給她以王後之位啊,尤其是——鄭袖。
她便是死了,有她在楚王槐、楚威後、甚至在宗室中一點一滴散下的種子,鄭袖想成爲繼後,難如登天。
十日後,南後死。
南後的死訊,在宮中落起了不大不小的漣漪。說大,是對于鄭袖等後宮妃子而言,但除了鄭袖算計謀劃以外,其他妃子自知不敢與鄭袖相鬥,早就縮了。
隻是之前南後鄭袖相鬥,其他人倒是安穩些,若是鄭袖扶正,她可不如南後這般寬厚,隻怕後宮其他的妃子朝夕不保,因此聽說楚威後不喜鄭袖,個個都跑了豫章台去讨好,轉而又贊美太子橫的美德,隻盼得楚威後真能夠幹豫得鄭袖不能立爲王後,自己等才好保全。
一時間,豫章台熱鬧非凡。然則高唐台中,卻未免有些冷清。
芈姝有些恹恹地坐着,歎了一口氣,道:“真讨厭,宮中不舉樂,連新衣服都要停做。”
芈月奇道:“那是拘着宮中妃嫔,和阿姊你有什麽相幹?”
芈姝翻了個白眼,道:“人人都素淡着,我一個人作樂有什麽意思啊!”芈月聽了此言,上下打量着芈姝,忽然笑了,芈姝見了她的笑容,隻覺得她笑得古怪,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叫道:“喂,你奇奇怪怪地笑什麽?”
芈月掩口笑道:“我笑阿姊如今也變得體諒人了,也懂得顧及周圍的人在想什麽了。這是不是馬上要做當家主婦的人,就會變得成熟穩重了呢?”
芈姝一下子跳起來撲過去道:“好啊你敢取笑我……”說着便按着芈月撓癢癢,芈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好阿姊,饒了我吧,我下次再不敢了。”芈姝這才放開芈月道:“咦,你最近怎麽了,從前跟我還能掙紮得幾個回合,現在倒成變軟腳蟹了。”
芈月撫頭道:“我也不知道,最近老是動不動就頭暈,跑幾步也容易喘氣。”
芈姝見她似有病容,關心地道:“回頭讓女醫來給你看看吧。”
芈月歎息:“說來也奇怪,我最近派人召女醫摯,她總是不在,隻能找個醫婆胡亂給我開個方罷了。”
芈姝聞聽倒詫異起來:“咦,我昨天去母後宮裏看到她在啊,難道是看人下菜碟?成,回頭用我的名義把她召來,讓她給你看病去。”
芈月笑道:“那就多謝阿姊了。”
芈姝想了想,又道:“對了,九妹妹,你明天須得跟我一起去方府。”
芈月已經明白,笑問:“阿姊這是要挑嫁妝嗎?”
芈姝顯得有些羞澀,過得片刻,又落落大方地擡起了頭:“是,就是要挑嫁妝。”
芈月看着芈姝,她這般單純天真,但卻又是這般幸福快樂,她想到秦王的爲人,想到芈姝這嫁去秦國,但願秦王能夠珍視她這份天真。然而芈姝的命運已定,而自己呢?一時間竟是百感交集:“阿姊,你能幸福真好。”
芈姝見她神情憂忡,但這句話,卻是說得誠意誠意,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動,想到姊妹三人在這高唐台相依多年,如今芈茵“中邪”,眼前隻有自己兩人,心情也有些感傷,忽然拉住了芈月,低聲道:“九妹妹,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芈月聽出芈姝話語中的猶豫之意,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道:“阿姊希望我一起去嗎?”見芈姝神情有些迷茫,搖了搖頭,便慢慢引導着問道:“那阿姊喜歡秦王嗎?”
芈姝眉毛一揚:“我自然喜歡他了。”
芈月卻又繼續誘導着問道:“那阿姊願意看着他抱别的女人,親别的女人嗎?”
芈姝一驚,倚着的憑幾倒了,不由自主脫口而出:“誰,誰敢?”
芈月苦笑一聲,低聲提醒道:“阿姊不要忘記,陪嫁的媵女,是要跟着主嫁的姊妹一起侍奉同一個男人的。”
芈姝頓時回醒過來,她慢慢地轉頭看着芈月,眼神從迷惘變得戒備,又轉現不解,問道:“九妹妹,你說這樣的話,是什麽意思?”
芈月歎道:“阿姊難道忍心看我一生孤寡,無兒無女,老來無依?”
芈姝忙道:“當然不會了。”
芈月扶住芈姝的肩頭,看着她的眼神道:“所謂的姐妹爲媵,其實是怕女子一個人孤身遠嫁,若是得不到夫君的寵愛,至少也有自己的姐妹相伴相依,日子不至于這麽難過。或者是遇上争寵的對手,多個姐妹侍奉夫君也好争寵。可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夫妻不合,姐妹情深上。若是能夠與自己的夫君琴瑟和諧,誰願意被别人分一杯羹去?若是個陌生人倒也罷了,若是至親的姐妹,那種感受像是雙重的背叛一樣……阿姊,到時候你怎麽辦?”
芈姝不禁有些茫然失措:“那,我該怎麽辦?”
芈月卻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指了指窗外芈茵居處的方向,道:“阿姊知道茵姊是怎麽‘病’的嗎?”
芈姝白了一眼道:“自然是被精怪所迷。”
芈月笑了,問道:“阿姊當真相信這個?”
芈姝不禁語塞:“這……”
芈月輕歎道:“阿姊可還記得,當日茵姊遊說你去喜歡黃歇,想辦法結交黃歇,甚至多方拉攏……”
芈姝想起往事,又羞又氣:“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都不記得了。”
芈月歎道:“那阿姊又是否知道,她還曾經冒我之名去見魏國的無忌公子,說阿姊你喜歡他,要和他私下幽會……”
芈姝卻從未聽過此事,詫異之下,氣得滿臉通紅:“什麽?她、她怎麽敢做這樣的事……”話到嘴邊,忽然想起,反問道:“你如何知道?”
芈月歎道:“阿姊莫要問我如何知道,倒是要問問,她的事,母後是否知道?”
芈姝倒抽一口冷氣,忽然想起當日芈茵見了魏美人屍體時說的話,她說,不是我要害你,是母後逼我害你。她要害的人,是九妹,那麽母後要害的人,竟也是九妹了?那麽她爲何要聽命母後,難道是因爲她有什麽過錯落在母後手裏,莫非就是此事……她雖然天真,卻曉得自己生母從來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人,此事涉及到生母的陰暗面,她拒絕再想下去,便強硬地擡頭問芈月:“被母後知道了,那又如何?”
芈月一攤手道:“所以她被精怪所迷,母後也不理她了。”
芈姝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剛才她真是生怕芈月會說出“你母後想要我的命”之類的話來,幸而芈月沒有這麽說。她暗暗樂觀地想,芈月當日不在場,也許她什麽都不知道呢,如此不壞了她們姐妹的感情,便是很好。她亦懶得去聽芈茵有什麽心事了,正想轉過話頭,卻聽得芈月又道:“阿姊可知道她爲什麽會這麽做?”
芈姝隐約感覺到什麽,詫異地睜開眼睛道:“難道是……”
芈月歎道:“她不想作媵,她想象你那樣,堂堂正正作爲諸侯夫人。”
芈姝有些明白了,問:“你是說……”
芈月便說了出來:“她不想作媵,我也不想作媵。隻不過她用的是陰謀詭計,而我卻是向阿姊坦白,請阿姊成全我。”
芈姝不解其意,問道:“難道,你也想嫁秦王,或者嫁諸侯?”
芈月淡淡一笑,卻是說不出的自負:“我沒這個野心,我隻想堂堂正正地作一家的主婦。我不要嫁王侯,隻想嫁一個普通的士人就行。”
芈姝本以爲她也有野心,見她如此說話,倒松了一口氣:“你若是隻想嫁一個普通的士人,卻頗爲簡單。反正母後選了屈昭景三家的女孩子進宮當我的伴讀,就是從中挑選一些人當我的媵,減去你一個也夠。她們不是我的姐妹,縱然将來有那麽一日……我也不會太生氣太傷心。”
芈月正等着她這句話,當下盈盈下拜道:“多謝阿姊。”
芈姝忙拉住她道:“你我姊妹,何須如此。”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