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睜眼,他卻和一對圓溜溜的小眼睛對了個正着。直到看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清楚這會兒是個什麽狀況,立時翻身坐了起來,卻發現沈悅已是眼疾手快地把女兒抱了回去。
“娘子,不帶你這麽折騰人的,快讓我看看我那千金閨女!”
“我是讓甯兒叫你這個懶爹爹起床的,否則她早就被你這亂七八糟的胡子給吓跑了!”沈悅把女兒抱在懷裏,絲毫沒有再讓她親近父親的意思,眼見徐勳滿臉的懊惱,她便嫣然笑道,“另外提醒你一件事,瑞生已經在門外頭等了,說是皇上召見,你最好動作快些再快些,否則我可不知道皇上昨兒個晚上見不到你,今兒個召見你,你再磨磨蹭蹭,皇上會不會發火!”
“瑞生親自來了?”
眼見妻子的眼神中雖有戲谑,卻輕輕點了點頭,徐勳立馬知道這并不是在開玩笑,連忙掀開被子下了床,手忙腳亂地開始穿衣服。迅速給自己收拾了一套行頭,他正站在銅鏡面前打算随便梳個頭,肩頭上卻是多了一隻手。從鏡子裏看見是妻子,他便索性坐了下來,任由那一雙靈巧的手給他梳頭,最後又戴上了那一頂官帽,加上了發簪。
“最後再提醒你一聲,昨兒個晚上爹通情達理地放過了你,你這麽一進宮,可得早點回來,否則爹回頭生氣的時候,我可不會給你說情!”
“好好好!”
徐勳無可奈何地舉起雙手,随即卻倏然站起身,趁着沈悅猝不及防,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這才笑着走到此時抱着孩子的如意身側,見小家夥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他隻覺得心頭溫溫軟軟,忍不住又俯下頭親了一下孩子。瞧見女兒呆了一呆,突然抽動了一下鼻子,竟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他這才趕緊落荒而逃。
“死家夥,你又欺負甯兒!”沈悅看着徐勳的背影笑罵了一聲,接過孩子哄了好一會兒,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卻是輕哼一聲道,“不提醒你了,讓你餓一頓到宮裏找食吃!”
等在外頭的瑞生自然不是一個人坐在那兒,穿戴整齊的徐良陪坐在側,一老一少正說得起勁,徐勳乍然趕到的時候,還看見瑞生正喜笑顔開地沖着徐良比劃着。
“……真的,那會兒我就擔心皇上執拗勁頭上來了,連宮門下鑰都不管執意出宮來,還好皇上終究還是體恤平北伯,想着兩宮皇太後若責備下來,就是平北伯也吃不消,隻得悶悶不樂地躺下了。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得令之後也不敢耽擱,徑直從西苑一路馳馬過來。”瑞生一口氣說到這裏,随即就眼尖地瞧見了徐勳,連忙站起身來行禮。然而,還不等他彎下腰去,徐勳就已經穩穩扶住了他。
“虧你虧你,要真是爲了我昨晚上驚動得宮門重開,這陣仗就大了!”…。
瑞生打量了一番徐勳,見人和之前相比瘦了好些,心裏頓時生出了幾分擔憂,面上卻含笑先謙遜了兩句,随即方才請徐勳立時進宮。而徐良見徐勳看向自己,仿佛要說些什麽,當即擺擺手道:“有什麽話回頭再說,你先進宮,别讓皇上久等!”
身處京城,再加上天子召見,徐勳也就沒打算再叫上那些跟着自己一路回來的護衛們。然而,當他和瑞生一塊出了中門,看見外間幾乎把一整條還算寬敞的武安侯胡同給堵得嚴嚴實實的衆多兵馬時,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這時候,一旁的瑞生方才輕聲解釋道:“皇上已經得知了您昨日在關溝遇到行刺的事,所以吩咐了帶上這一百府軍前衛充作随扈。”
在京城出入居然要帶一百随扈?這是給京城上下看的,是給自己看的,還是給劉瑾看的?
徐勳心裏苦笑不已,可人都已經齊聚門前,而且一色都是昔日從自己手底下走出去的舊部,因而他隻能含笑點頭示意。及至從武安侯胡同轉出去上了宣武門大街,一手拉着缰繩的他環顧四周,尤其是當路過西四牌樓時看到斑駁染着血色的旗杆,那種昨晚夜歸不曾有的真實感頓時回到了身上。
這就是京城,另一個戰場!
進了西安門,兩百府軍前衛先行回了内校場繼續演練,隻餘下瑞生和幾個小火者帶着徐勳繼續往太液池北的太素殿去了。這西苑騎馬的特權,是徐勳早些年在西苑練兵府軍前衛的時候就有的,但後來他在西苑厮混的日子漸漸少了,騎馬馳騁禦苑自然更少,再加上這次出去了幾個月,此時此刻,瞧見那不少明顯是新建的建築時,他少不得就多看了幾眼。
“平北伯,皇上在西苑内校場那邊造的豹房快完工了。”瑞生說了一句,見徐勳一臉的錯愕,他誤以爲徐勳覺得工期快,連忙又補充道,“皇上說住在宮城進出不便,乾清宮還是留着祭祀先帝,這豹房進出方便,見臣子更方便,所以打算竣工就搬出來。這幾個月天氣好,造得自然更快了些,大約七八月就能完工了。”
西苑建造别宮居住,這是朱厚照早就提到過的,徐勳當初隻是勸着朱厚照動作慢些别太急,可如今聽着豹房這兩個字,不由他不生出一種重回曆史的恍惚感。這種感覺一直伴随着他進了太素殿見到朱厚照,被那當頭一番話一砸,方才一下子給沖淡了。
“徐勳,你總算是回來了!昨晚上朕就想見你的,可惜給瑞生這家夥死死攔住。今日天氣好,朕讓他們預備了船,咱們上太液池上說話,不愁别人打攪!”
管它虎房還是豹房,他還不是被不少人咬牙切齒稱作是奸臣麽,管那麽多幹嘛!
泛舟太液池,這對于臣子來說幾乎是曠古未聞的恩遇。然而,徐勳看着對面的朱厚照,卻很難生出那種誠惶誠恐的實在感。而朱厚照在船離開岸邊老遠,打量徐勳也打量夠了,這才突然輕咳一聲道:“徐勳,聽說你昨兒個又遇刺了?”
小皇帝這打頭第一句話并沒有太多出人意料之處,因而徐勳斜睨了瑞生和他身邊的兩個小火者一眼,便誠懇地說道:“皇上,要說是遇刺也不是不可以,但臣更覺得這是一場笑話。臣帶了幾十個護衛,而且泾陽伯的大隊人馬就在咫尺之遙,一個武藝稀松的刺客卻大叫大嚷跳出來行刺,還叫嚣什麽劉公公,這實在太滑稽可笑了!臣以爲必然是某些居心叵測之輩私底下策劃了這一場鬧劇,所以已經下令禁言此事。”…。
“嗯,朕沒看錯你,你在這種大事上不會犯糊塗!”
朱厚照今天一大早聽谷大用添油加醋禀報了徐勳遇襲的經過之後,讓瑞生直接帶了兩百人去把徐勳召了進宮,原打算還要旁敲側擊地提醒一下徐勳,别中了别人的挑撥離間之計,這會兒面對徐勳斬釘截鐵的回答,他頓時滿意極了。
因而,放下這一樁心事的他立時讓徐勳将這一路所見所聞一一道來,一面聽還一面打破沙鍋問到底,到最後當徐勳拿出在賀蘭山上取的土時,他一把站起身接過了徐勳遞過來的那個小小的布袋,撮了少許在手上撚了一下,臉上就綻放出了少有的光芒來。
“賀蘭山上的土……這是賀蘭山上的土!朕隻知道自己的治下幅員遼闊得很,可就連出一次宮也得被人叨咕許久,就連京城也不能輕易出去,更不用說賀蘭山這麽遠的地方了!”說到這裏,朱厚照突然扭頭看着徐勳,眼神閃爍着興奮和激動,“徐勳,這事兒你做得好!”
“多謝皇上誇獎,鎮遠關西面的賀蘭山是臣此次去的最西面的地方,所以取了這些土來送給皇上,但賀蘭山以西,還有甘州哈密等地,還有大明的國土,異日若有機會,臣一定會取得大明疆域東南西北各處盡頭的土送給皇上。”
說到這裏,徐勳卻突然隻聽得咕的一聲,頓時一陣詫異。誰會在此時此地發出這種不合時宜的聲音?然而,當這種聲響第二次響起的時候,他一下子恍然大悟。昨天緊趕慢趕半夜回到家裏,龍精虎猛地和媳婦纏綿了許久,連夜宵也沒顧得上吃便倒頭就睡。一大早起來便是瑞生來傳令天子召見,更是連早飯都沒吃。這會兒他人尚亢奮沒察覺到,肚子就先抗議了!
而朱厚照在明白這聲音是怎麽回事之後,看着徐勳那尴尬的表情,一時也覺得有趣極了。他似笑非笑地端詳了徐勳好一會兒,這才看着瑞生說道:“朕有些餓了,看看船上可有備了什麽點心,趕緊拿上來!”
眼見瑞生心領神會地帶着人下去了,徐勳頓時異常狼狽地讷讷說道:“多謝皇上體恤。”
朱厚照卻甚是豪氣地一揮手道:“這點小事何足挂齒?你既然能廢寝忘食,自然是大大的忠臣,朕分食于你又有何妨?”
然而,等到瑞生親自捧了一個雕漆紅木百鳥朝鳳的捧盒上來時,一同帶上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皇上,剛剛一條小船送了消息來,說是司禮監劉公公已經到了太液池西岸,想求見皇上。”(未完待續。[ 作爲欽差,一回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應該是面見天子繳還旨意,更何況徐勳還帶着臨行時朱厚照特意讓谷大用送來的那把天子劍。然而,徐勳是晚上入京的,宮門下鑰不可能面見,次日又不是初一十五,如今常朝全免,他更不用大清早的去上朝,再加上數日趕路再加上昨兒個晚上的激烈運動,大清早的他不免腰酸腿麻不想動彈。直到他感覺到有什麽軟軟的東西在臉上拱啊拱癢癢的,這才勉強睜開眼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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