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勳通過傅容用八百裏加急送走了給張彩的信,繼而又把夏言的千言書,以及張敷華章懋以及南京幾位禦史給事中舉薦林瀚爲吏部尚書的書信一一送走之後,一個好消息也從京城送了過來。
小王子親率所部進犯延綏,三邊總制楊一清及延綏總兵以下将兵守禦,小王子部無功而返,斬首百餘級。
盡管這看似不過是一次尋常的迎擊,但徐勳清楚得很,達延汗巴圖蒙克身爲幾乎統一了全蒙古的大汗,并不可能每戰都親自上,就是自己之前那次大勝,也不過占了兩部龃龉的空子,再加上領兵的并非巴圖蒙克本人,方才能有如此戰果。而守禦邊疆更比不得進擊,能夠讓氣勢洶洶來犯的蒙古大軍無功而返,又能有斬首百餘級的戰果,這就yijing是相當不錯了。
有了這樣的好消息壓陣,他自然心情極其不錯。舉薦林瀚爲吏部尚書的成功幾率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能夠再次在南京樹立起自己的良好聲望來,讓這些士林名聲極好的高官能夠有意識地偏向他這一邊。而現如今看來,用監生鬧事給章懋正名,也是爲自己正名,用資助太平裏徐氏建學來體現自己的大度胸懷和念舊仁義,再用馬文升被劾這一突發事件拉近和林瀚等人的關系,甚至把林瀚推了出來,這一步步進得穩穩當當,他這次下南京可謂是收獲頗豐。
因而,到了預定好去南京貢院主持修成大典的日子,徐勳雖是穿上了那件到南京後很少上身的麒麟白澤伯爵官服,可卻始終低調得很。然而,在看到那塊爲此次重修南京貢院題記的石碑上,自己的名字在其上赫然出現了好幾次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當初那一招不danshi他新的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大的一次抉擇,而且也将是他今後仕途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于是,等到貢院重修落成大典結束,祭過文廟之後,林瀚等人說再去隔壁一樣重修了一遭的應天府學瞧一瞧,他就提議換了常服。一衆官員也都覺得那一身烏紗帽紗衫的打扮在府學中格格不入,自然都附和了這個提議。即便如此,走在府學裏,幾個教谕訓導之類的教官無不是戰戰兢兢,生員們一個個正襟危坐,也瞧不出什麽,衆人轉了一大圈,年紀最大的張敷華一時興起,突然挑了個年紀最小,約摸就隻有十一二歲的生員,把人叫到了跟前。
“此次重修府學,你等挪到外頭大半年,可有覺得不便?”
張敷華沒問教官教授得如何,卻問了這麽一句,幾個舉人出身的教官頓時都長長松了一口氣。而那尚在總角的生員倒也絲毫不慌張,想了想就聲音清亮地說:“學生回禀大人,雖是之前挪到外面,可huilai就能在軒敞的屋子裏聽講上課,府學上下無不歡欣鼓舞。學生入學晚,早聽說每逢春雨連綿時,府學之中常有屋舍漏雨,冬日又透風陰濕,生員苦不堪言,如今學生卻僥幸躲過了這劫。眼下屋舍一新,大家全都稱頌朝廷的德政,諸位大人的精心安排,平北伯的仗義疏财。”
盡管徐勳排在了最後,可那少年生員一邊說一邊把目光往一大群老中青官員中最爲顯眼的徐勳身上瞟,那眸子中的好奇和仰慕自不必說。當看見徐勳沖自己含笑點頭時,他方才趕緊收回了目光,又低下頭作恭恭敬敬狀。…。
天下貢院乃至于縣學府學,說是科舉重地,但因爲地方上各式各樣的開銷極多,平日裏頂多小修小補,zhende要重修一次,卻每每都得靠地方上的缙紳慷慨解囊,這還架不住常常有貪官胥吏上下其手。此次徐勳那捐出去的數百畝地,魏國公徐俌爲了人情做大些,索性把地按市價折算,自然把貢院文廟府學全都囊括了進去,自己又以南京守備的名義和應天府商量拿出來一些,自然讓上上下下煥然一新。而此時此刻,聽到屋漏透風,全都是打生員舉人進士一步步熬出來的文官們不禁感同身受,不少人看着徐勳的目光又和緩了好些。
畢竟,當初徐勳捐出家财的時候,那可是傾盡所有,一片赤子之心足可見一斑。那幾個人要把趙欽的案子翻過來,确實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一心隻爲求名了!
從府學出來,今日出席這一盛事的南京守備魏國公徐俌成國公朱輔和應天府尹陸珩就先告了辭,眼見其他官員漸漸散去,林瀚便主動向徐勳問道:“先太夫人移靈之事,平北伯可有需要我等出力之處?”
“多謝林大人好意。yijing讓人選了幾個好日子讓家父決定,再有就是雇些人幫忙,隻是這移靈大事,祭文和墓志銘上頭卻有些……”
不等徐勳說完,章懋就笑道:“這還不好說。這樣,祭文我寫,至于先太夫人的墓志銘,請公實兄潤筆。當然,世貞你若是嫌棄我等名頭不夠筆頭子不夠漂亮……”
盡管按照如今公侯伯的慣例,這種事情最好是能請到幾位閣老亦或是部院大員來寫,方才配得上家族名頭,但徐勳壓根不想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因而章懋這主動開口攬事,他再高興也沒有了,臉上卻是猶豫道:“章先生所言我高興還來不及,哪有什麽嫌棄……隻是,二位大人素來高風亮節,我倒是怕人說閑話……”
“就是爲了怕人說閑話,這才把亨大撇開,德懋倒是比我還精明些。”張敷華微微一笑,見林瀚不以爲忤,他才正色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況且一篇祭文,一篇墓志銘算得了什麽。倒是你,倘若回京之日聽到先太夫人墓志銘是我們寫的,隻怕有的是人心裏不舒服。”
“不舒服便不舒服,請誰下筆是我的自由,讓人說去好了!”
徐勳爽朗一笑,當即抱了抱拳說,“既如此,我就在這多謝三位大人了。這會兒yijing快中午了,不如我做個東,請三位小酌一杯如何?”
自從那次泛舟莫愁湖之後,這些天徐勳到章懋的官舍去得極勤,此時又盛情相邀,三人便沒有拒絕,各自隻帶了一二從人,就這麽安步當車地沿着貢院街往東牌樓走去。如今是白天,秦淮河的河岸邊停着一艘艘燈船,夜晚大放異彩的燈籠這會兒全都取了下來,顯得靜悄悄的,那些酒樓飯莊也是生意清淡。徐勳仿佛漫不經心似的選了一家門面雅緻清淨的進去,直接要了二樓臨窗雅座,又随意點了五六道家常小菜并一壺酒,并沒有絲毫豪奢。
下人在外頭另外安排了一桌,此刻四個人圍坐一桌旁,閑話了幾句,徐勳便随口提到了延綏的那場戰事。果然,盡管張敷華林瀚章懋對于打仗并不精通,可還是極感興趣地追問了一番,正在徐勳根據錦衣衛傳來詳細戰報,就着桌子上那些盤盤碗碗和酒杯擺開了當時的戰事圖時,下頭突然傳來了大聲喧嘩。…。
“真是背透了,這煙花三月下江南,居然停留不了一兩日就得走,一來一回日子全都耗費在路上,而且一個大子都撈不到,這叫什麽欽差……不如說是黴差!”
這話清清楚楚得傳了上來,張敷華三人頓時全都看向了徐勳——畢竟,這世上的欽差稀罕的很,除了眼前這一個,他們實在想不出還有别人——而徐勳被三人看得一愣,随即就莞爾笑道:“三位大人不會真覺得這麽巧?再說,我可是來了好幾天了,不止一兩日。興許是朝廷另外派了什麽欽差下來?”
三人這才醒悟過來,章懋便笑道:“我想也是。世貞你一來這麽久,下頭人約束得好好的,市面上從來不聽有何糾紛,定然不至于有這樣招搖過市出言不遜的随從。”
林瀚的面色也有幾分不悅,打了個手勢示意人放輕聲些:“且再聽聽。”
果然,不多時,樓下就又傳來了人的聲音:“可不是?要我說,戴公公這一趟走得真冤枉,就爲了賜南京守備傅容和鄭強禦筆匾額,何至于他這個司禮監秉筆太監親自跑一趟?當然,他冤枉咱們就更冤枉了,這一來一去兩個月,宮裏那幾樁撈錢的大事全都趕不上了。還記不記得船到淮安時接到的信?這老馬要倒台了,李公公好不容易方才能夠扳倒大敵,要在李公公身邊逢迎幾句好話,必然享不盡的好處,哪裏像這一趟似的,一丁點油水沒有……”
幾個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在下頭格外刺耳,卻不知道隔牆有耳,更何況隻是隔了一座樓梯,上頭四個人聽得清清楚楚。章懋素來嫉惡如仇,竟忍不住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就是這樣公報私仇的閹宦,那幾位老大人竟然還力主他掌司禮監!”
這一巴掌拍得很是不輕,不但把一個杯子震落在地咣當一聲砸了個粉碎,還把徐勳給吓了一大跳。倒是張敷華和林瀚深知章懋這秉性,前者幹咳一聲就說道:“德懋,稍安勿躁。”
章懋這才察覺到失态,冷哼一聲捏緊了拳頭。林瀚心中也頗爲惱怒,可卻不像章懋一把年紀還這麽大脾氣,反而幫着張敷華勸解了他兩句。然而,就在徐勳站起身預備叫人進來收拾幹淨的時候,外頭突然又是一陣喧嘩,随即包廂大門就被人粗暴地一把推了開來。
“咱家幾個在樓下說話,誰在上頭又是砸桌子又是摔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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