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劉瑾爲了逢迎朱厚照這位主兒,什麽事都肯去做去巴結去奉承,可此時此刻聽到小皇帝那怒氣沖沖的話,他仍是不免瞠目結舌,連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了起來。見朱厚照一副别讓朕說第二遍的不耐煩,他慌忙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咬文嚼字地問道:“皇上若是有淑女之思,這宮裏有的是……”
“朕說了,是去青樓,不是在宮裏!”
朱厚照滿心都是煩躁,一時又沖着劉瑾大聲嚷嚷了一句。這時候,劉瑾終于不敢再當成皇帝隻是一時興起了,知道必然是剛剛在坤甯宮張太後那兒受了些什麽刺激。然而,若别的時候朱厚照有這要求,他一定會竭盡全力瞞天過海加以滿足,可現如今還在朱厚照服喪期間,又牽涉到太後,他卻不敢莽莽撞撞徑直把人帶到了青樓去。于是,電光火石之間,他幾乎把腦袋都想破了,終于生出了一個拉人下水的主意來。
“皇上,這京城哪些院子最好,奴婢還真的不甚了然。不過皇上若真的要出宮去青樓賞鑒賞鑒,不妨叫上徐勳,他畢竟是外官,這些門道應該都是精的。
劉瑾不說徐勳還好,一說徐勳,朱厚照頓時想起了張太後剛剛那些話,臉一下子就黑了。然而,想想這謠言的可惡,再想想自己撂下給張太後的話,他一瞬間便計上心頭,當即狠狠地點了點頭道:“好,叫上他!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事兒原本就不是朕一個人的,他也得對朕負責……對了,就叫瑞生去興安伯府送信,讓他趕緊到西四牌樓和朕會合!”
這十萬火急的口信傳到了興安伯府,頓時讓徐勳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畢竟,瑞生說小皇帝氣急敗壞可他怎麽也想不出朱厚照氣急敗壞的理由——就算是劉瑾真的在司禮監收獲豐厚,于是挑唆皇帝要沖司禮監下手,那也不該會阄成這樣才對。于是,他随便換了一身衣裳索性連一個随從都不帶就匆匆出門,一到西四牌樓就看到了朱厚照那張鐵青的臉。
“怎麽這麽慢!”
朱厚照見瑞生要請罪,他便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旋即喝了劉瑾帶人退開幾步四下裏守着,這才看着徐勳面色不善地說道:“這京城哪座青樓最好,帶朕去!”
這直截了當的一句話猶如五雷轟頂,一下子把徐勳定在了原地。他和朱厚照相識相知也不是一兩天了好新鮮沒長性貪玩貪吃···…這些小孩子的毛病朱厚照都有,可要說好色卻還真沒顯露出來。所以,朱厚照這樣十萬火急地找了他會合,然後張口就說要去青樓,怎叫他不雷得外焦裏嫩?好一會兒,他才咽了一口唾沫問道:“皇上問的是……青樓?”
“廢話,不是青樓,難道還是紅樓白樓紫樓?”朱厚照沒好氣地瞪了徐勳一眼這才指着他的鼻子說道,“這次你别想拿沈姐姐糊弄朕,就算拼着給沈姐姐大罵一頓今天你怎麽也得陪着朕去一趟青樓,否則日後還指不定有人說出什麽樣的難聽話來!事情都是你惹出來的,要不是朕老用你,别人至于戳朕的脊梁骨?要證明朕和你的清白,少了你怎麽行!”
話說到這個份上,徐勳隐隐約約摸着了一點邊際,可朱厚照不肯繼續往下說,反而一個勁地催促,他沒工夫去想,隻能絞盡腦汁在那想着這京城都有些什麽著名的煙花之地。然而眼角餘光瞥見那邊廂躲躲閃閃的劉瑾時,他卻不免暗自把這老家夥罵了個狗血淋頭。
小爺才到京城一年,你這幾十年厮混在京城的人居然不知道那些有名的樓子在哪兒,還得小爺我費神,真是太不夠義氣了!
暗罵歸暗罵,可在朱厚照那目不轉睛的瞪視之下他不得不加緊搜腸刮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實在沒轍的他終于靈機一動,當即猶猶豫豫地說道:“臣曾經聽王世坤說過,勾闌胡同本司胡同和演樂胡同那邊乃是著名的煙花之地,想來各式各樣的院子不少。”…。
話音剛落,後頭便傳來了劉瑾的聲音:“皇上,那三條胡同是教坊司所在,裏頭都是官妓,雖則有不少動人的,可來來往往的閑雜人等也多,到時候萬一被人認出來,咱們是無所謂,可您和徐大人必定麻煩得很。”
“哎呀,劉公公到底是老馬識途,這事兒我就沒想到。我還以爲那邊既是著名的花街柳巷,總有些清淨的地方。不如劉公公出個主意?”
劉瑾見徐勳順水推舟把包袱送了過來,臉色不禁一僵,見朱厚照又瞪向了他,他慌忙咳嗽一聲,旋即便滿臉堆笑地說:“奴娜也就是奉旨去過教坊司幾回,這才有些印象,至于其他的,奴婢,還真的是兩眼一抹黑······原本老谷在京城,還能動用一下西廠去查一查,現如今卻實在是沒辦法了······對了,皇上,不若去錦衣衛叫上那個李逸風來?他可是北鎮撫司的頭子,這京城大大小小的風月之地,就不可能瞞過他的!”
地主差長工,長工差短工,短工差幫工。當李逸風真的跟着瑞生趕過來的時候,徐勳冷不丁冒出的就是這麽個念頭。果不其然,李逸風被召喚來的見這邊廂朱厚照和徐勳等等一大幫子人彙聚一堂,本還以爲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等聽明白了之後,臉上表情立時崩潰了。可即便再郁悶,他還真不能推脫說自己不知道,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說道:“臣聽說,西城粉子胡同有幾座院子,裏頭倒是幹淨清雅······”
去個青樓居然兜兜轉轉這麽老半天,朱厚照早就不耐煩了,這會兒立時一錘定音地說道:“那好,就這家,不挑了,立時就去!”
不論是徐勳也好,朱厚照也罷,上青樓都是新媳婦上轎頭一回。因而,當站在那座渾然散發着大戶人家氣息,一點都沒有想象中熙熙攘攘人流不息氣派的院子門口時,兩人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而帶路的李逸風斜睨了他們倆一眼,心裏已經認定兩人都是雛兒,一時間心底那哀歎就别提了。
他招誰惹誰了,偏偏從天上砸下來這麽個倒黴差事?這要是傳揚出去他帶皇帝在國喪期間逛青樓……那些老大人們非得活撕了他不可,就是葉廣也饒不了他!
“見過李爺!”
這座院子唯一和大宅門不同的,便是那座大門完全敞開,不像大戶人家的▲門永遠都是關得死死的,讓人沒有窺伺的餘地。
隻是進門之後,便有一座大照壁将人探看的視線完全遮蔽了去,隻有繞過那堵雕刻了百鳥百花圖案的大照壁,方才能看見後頭正有兩列年方二八的丫頭侍立在那兒,雖都是低垂着頭看不見頭臉,可露在外頭那一截白皙的玉頸,便能瞅出幾分不同于外間其他青樓女子的質素來。
李逸風見朱厚照一路進來一路東張西望,到了這裏還饒有興緻地端詳着那些少女,一時更頭疼了。就在他虛手讓兩人繼續前行的時候,旁邊突然閃出了一個大紅的身影來。
“奴家還以爲送信的人打诳語,沒想到真是李爺。”
紅衣女子身材高挑膚色白皙,她大約三十出頭,梳着高髻,戴着珊瑚耳墜紅寶石項圈紅玉手镯,就連下頭繡鞋亦是大紅,說話間眉眼流波,一一掃過衆人,在每個人身上停留的時間卻好似一模一樣。笑吟吟地深深道了個萬福,她便少不得對李逸風奉承了兩句,卻不料對方徑直擺了擺手,又指向了旁邊的兩位少年公子。
“紅珠,我今天是陪人來的,你不用管我,挑兩個最好的,伺候好了這兩位公子就行!”
那紅珠聞言詫異地再次端詳了朱厚照和徐勳片刻,見兩人一個興緻勃勃,一個卻很是勉強,心裏頓時了然—不就是哪家貴公子雛兒到院子裏來開苞麽?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的,雖說那些達官顯貴家裏有的是幹淨的丫頭,可也有些家裏爲了讓男人們知道真正的人事是什麽滋味,也有從青樓選些才貌出衆的清倌人讓他們品味品味。隻那些人裏頭,有些就此沉淪風月廢了,也有些經曆了這一關對女色再不以爲意,這卻得看人。
于是,她慢悠悠地到朱厚照和徐勳面前,隻一觑就笑道:“二位公子且随奴家來。”
徐勳見朱厚照沖着劉瑾等人打了個手勢,緊跟着連同李逸風在内,一大堆人全都被留在了外頭,他隻能無可奈何地相随入内。穿過一道垂花門,順着花園小徑走了一箭之地,便是一座高兩層小樓。雖不是重檐飛角,可檐下挂着的鈴铛卻在微風中發出陣陣悅耳的聲響,煞是動聽。而等到他們随着紅珠進入底樓居中那間屋子,隻見紅珠到了正中桌子上拿出一隻玉錘叮的一聲敲起了上頭那隻玉磬,再過了片刻功夫,左右兩邊門裏便有七八個少女出來,有的清秀,有的高傲,有的慵懶,有的一團稚氣,竟是各有各的不同。
“這是咱們院子裏最好的姑娘了,二位公子不妨盡情挑選。”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