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刑部尚書,前一次審理張瑜劉文泰等人庸醫緻死弘治皇帝的案子闵佳沒份參與,這一次審理這些鞋子jian細,皇帝卻愣是直接塞了過來,還當着群臣的面說了那麽一番話,一大把年紀的闵佳自是幾乎氣病了。
盡管心氣不順,可君命難違,他還是不得不打起精神調集了手下的精兵強将。他原本卯足了勁要從中挑出些毛病來,可jian細才開審了頭三個,其中便有兩人是貨真價實曾經爲靶子提供過情報的,他這一驚自然非同小可。他根本不信錦衣衛西廠和府軍前衛有這等本事,否則鞋子年年犯邊,這些jian細怎麽從前就不見他們把人抓出來?
這一天和葉廣一塊審理完最後一個人,他便忍不住出言譏刺道:“葉大人,鞋子年年犯邊,要是錦衣衛次次都猶如這回一般行動迅速,此前幾次用兵也不會勞師無功。”
“大司寇說得極是,隻不過,從前皇上從未讓錦衣衛經管過這種事。”葉廣不慌不忙答了一句,見闵佳的臉se一滞,他又笑吟吟地說“而且,此次不單單是錦衣衛出馬,又有西廠和府軍前衛輔助,徐大人又提點了網格化梳理的辦法,自然事半功倍。今次牛刀小試能有這樣的成果,實在是意外的驚喜,而且大司寇提醒的對,日後當以此爲永制才是。”
吃葉廣這話一噎,閱琺的臉se頓時更難看了。然而,他才剛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葉廣就慢條斯理地又說道:“隻是,前時那個出沒永福寺的黑衣人,還得勞煩刑部下海捕文書去查。此人洩lu行迹吃人喝破,竟然還擲出了飛刀想要殺人滅口,實在是罪大惡極。刑部下文書,天下州府縣都不敢違命,總比咱們錦衣衛這麽一丁點人手的強,不可能抓不到。…,
見葉廣說完這話就拱了拱手施施然告辭離去,闵佳簡直難受得想要吐血。錦衣衛人少錦衣衛就是再人少也總不敢下屬對上峰陽奉yin違,哪裏像那些地方按察司對上命總是拖拖拉拉不肯用心,但凡刑部嚴查的大案,他們也都敢敷衍了事,這次讓他到哪裏去抓人?
因而,等到一個書吏上來陳奏,說是影子圖形已經畫好,又在他面前展開了來,他幾乎連看都不想看,直接擺手道:“不用拿給我看,直接印發下去,讓他們嚴厲查辦!”
“是,大人!”
可就在人收起東西要拿走的一瞬間,閱挂冷不丁瞥見了那上頭的人,起初以爲自己眼hua,多瞅了兩眼不覺呆若木雞。他正想開口把人叫住,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止住了,猶猶豫豫許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本就壞的心情更是糟透了。站起身來在屋子裏連連踱了好幾步,他嘴裏最終迸出了幾個咬牙切齒的字眼來。
“該死,真該死!”
徐經……徐勳……姓徐的就沒幾個好東西!
盡管心中尚未有多少确信,可人在高位時間長了,對于風吹草動自然異常敏感,因此隻猶豫了片刻,他便高聲喚來了一個心腹皂隸,對其吩咐了一番之後,這才徐徐坐下了。事到如今,與其大費周章去确定這事情是真是假,還是先把它當成真的應對了再說!
謝遷的宅邸位于小時雍坊的武功胡同,和李東陽的宅邸隻隔着沒幾條街,都是當年弘治皇帝賜下的,爲的是上下朝和宮中輪值方便。
這一晚上,三日一輪的謝遷終于回了家,可卻根本沒時間和授了翰林院編修同樣難得回家的兒子謝丕說上幾句話,匆匆扒拉了幾口飯,外間管家來報說是客人到了,他便站起身來,撂下今晚不見其他人的話就徑直去了書房。
書房裏,見謝遷進屋,其餘兩個人都同時站起身來見禮。
謝遷領首回禮之後,便在主位坐了下來,旋即就看着闵佳說道:“朝瑛兄,是不是你從那幾個jian細口中審出了什麽端倪來?若是此番西廠和錦衣衛誣陷良民,我立刻和元輔西涯商量上奏。”
“如果是那就好了。”閱挂眉頭緊皺歎了一和氣。繼而便聲音低沉地說“雖說有幾個人堅持否認,但這一次錦衣衛和西廠同時拿着的還有不少物證,兩相印證,是非曲直我還分得出來。我要是硬指認是抓錯了人,興許西廠那些個番子早就等着抓我的錯處。”
王華和謝遷是貨真價實的餘姚同鄉,而闵佳同屬浙江人,在如今内閣部院大臣當中,三個人加在一塊,用浙江幫三個字相稱也不爲過。
這會兒聽了闵佳的話,王華想起此前兒子王守仁勸他支持将每日早朝改成五日一朝,并文華殿日日便朝之事,還有那隐晦的入閣之說,他一時隻覺得心中五味雜陳,老半晌才說道:“朝瑛兄的意思是說,西廠想要拿你做法?”
“皇上前日的話你們都該聽到了,聖意如何清楚得很,我也不吝于上書求去,但如今最要緊的問題不在于皇上讓我審的那幾個鞋子jian細,而在于…而在于那個徐經!”見謝遷和王華同時神情一凝,闵佳便一字一句地說道“錦衣衛才剛送來根據那徐經所言繪出的影子圖形,那體貌特征竟是和舊日刑部的一個老捕頭江山飛有些相似。此人原是草莽出身,我那時候當都禦史的時候,他曾經跟着我去辦過幾樁案子,後來我便在刑部給他找了份差事,也算是讓他頤養天年,如今領着半傣度日。我今天去尋,人已經不見了。”
謝遷和王華一時都愣在了那兒。兩人當然不會認爲,闵佳會派人去對付那麽一個不值一提的書生,可闵佳既然這麽說,那至少說明錦衣衛亦或是西廠有往這些方向設計的趨勢。當年程敏政之事,他們三個頗有落井下石,在最初的驚愕過後,謝遷忍不住按着扶手站起身來。
“這些鷹犬鼠輩,爲了迎合聖意,真是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我一人安危榮辱并不要緊,要緊的是,若皇上真的爲他們所huo相信了真有人容不下一個小小的徐經,進而翻案當年舊事,不知道還要興起多大的風浪來。那樣大的案子,最終牽連的隻是兩個小小舉子,那幾個言官都已經被先帝發落到地方了,程敏政雖死,可終究并沒有背上污名,而且追贈禮部尚書,這已經是很公道了。難道現如今就要爲了那小毛孩子的一時興起,再把當年事情揪出來?”
所謂的小毛孩子指的是誰,謝遷和王華自然一清二楚。而謝遷看了一眼王華,又語帶雙關地說道:“王賢弟,你家伯安也該好好管束一二了。當年我爲會試主考沒有取中他,就是因爲他自視太高,人又浮躁,現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卻仍是如此。一會兒執mi于禅宗佛學,一會兒沉mi于詩詞歌賦,一會兒執mi于軍旅小道,卻始終沒有養出真正的氣度來。就好比前時府軍前衛之事,他一個兵部主事,一個勁摻和其中幹什麽!”
“化從讀書開始就是這脾氣,謝兄又不是不知道,況且他如今已經娶妻,我這個做父親的有時候也拿他沒有辦法。…,一說起自己那個兒子,王華隻覺得說不出的頭疼,轉念間又想起前時的外城講學,一時又大倒苦水“就拿前幾天他去講學來說,好端端的說什麽讀書是爲了成聖賢,結果這幾天常常有人堵着我家的門和他ji辯不休,我都快要被他折騰死了。三十好幾的人又不比孩童,我能拿他怎麽樣?”
謝遷也好闵佳也罷,家裏都是兒孫滿堂,見王華這頭痛至極的模樣,不免都慶幸自家孩子不是王守仁那樣的怪胎。謝遷也就是順口一提,又囑咐王華多看着王守仁一點,這才坐下說道:“朝瑛兄既然這麽說,那此事便不可等閑視之。錦衣衛葉廣不是生事的人,要提防的是西廠谷大用。然此人心高才疏,如果沒有臂膀,東廠王嶽能夠輕輕巧巧壓住他。當務之急,最好是把徐勳調開。”
“可那小子是皇上最看重的心腹,怎麽可能調得出去?”
“這事西涯對元輔和我提過,曾經拜托了保國公朱晖,可想來保國公也沒有太好的借口。現如今朱晖在宣府遲滞不前拖拖拉拉,戶部尚書韓文已經抱怨好幾次了,他卻老是推三阻四,今次京師拿着這些jian細,我倒是有一個好主意。
送他一程東風,也給皇上一頂高帽子。至于他出得去回不回得來,那便由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