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難走再加上這一段路船來船往擁擠不堪,短短一段路竟是足足走了五天才到:當船終于抵達了通州張家灣碼頭卸完貨之後,領号的那個少說也有五十出頭的老漢陳老爹從魏國公府一個家仆的手上接過了三吊足吊的銅錢,立時歡天喜地跪下磕過了頭,正打算到後頭徐勳那一條船去,卻被那家仆喝住了。
“這一路過來,按行情都是兩吊半,都給了你們三吊了還不知足是不期……”
“爺,之前不是說好,您這一船貨另裝了兩船,是三吊,後頭那一條船是一吊……”
這話還沒說完,那家仆就一口啐了上去:“老家夥,甭以爲咱們沒出過門,盡在這瞎糊弄,我早就打聽過行情了這還是看在大熱天的份上多給你們幾個……”咱幾個也沒克扣,否則你以爲能落這麽多下腰包?識相的就快滾,否則上頭兩位公子發起火來,有你們好看的!”
那陳老爹原本還想争辯一二,可見那家仆滿臉的蠻橫,也隻能唉聲歎氣地拿着錢回去。才到幾個纖夫中間,他就聽到後頭傳來了一個有些尖細的聲音,一扭頭就見是後頭那條船上一個見過的小幢仆。這小撞仆大約十三四的光景,氣喘籲籲地過來之後,就拿出一個銀角子遞了過去:“這是少爺賞你們的!”
領号的陳老爹知道那幾艘船裏頭有魏國公府的貴人,本不敢相争,打算自認倒黴就完了,不意想這次竟然遇着了一個公道的主。那銀角子一過手,平日收多了這些散碎銀錢的他就掂出分量少說也有一兩三四錢,這歡喜就别提了。如今這些制錢各朝不一,而銀子已經不像從前隻能暗地流通,明面上也盡可使用,因而是銀貴錢賤,這一小铠銀子接下來,這一趟算是幾個,月來跑下來最豐厚的一次了。
“多謝少爺,多謝少爺!”
瑞生見這老漢千恩萬謝,不刻有些不好意思,可想起少爺剛剛的吩咐,他就定了定神,又張嘴問道:“謝就不用了,少爺有件事着我問你:”
“少爺有什麽事盡管吩咐,老漢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得了這厚賞,陳老爹自是滿口答應。見此情景,瑞生方才開口說道:“少爺讓我問你,看你們不但是專管拉纖,這小駁船也是常常運貨的,這平日裏想來接觸到的是形形sese的人,官商都常有。少爺是頭一回從南京到京城來,好奇得很,有什麽新奇有趣的事,趁着京城那邊來接的還沒到,找個,口齒伶俐的說來聽聽。”
陳老爹聽爲了這個……”頓時笑了起來。這些世家公子哥出門少,這和要求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了,隻肯賞這麽多的卻是少見。因而,他立時挑了平日應付這和場面最多的親孫子阿寶跟了瑞生過去,背轉身就把幾撥纖夫都叫了過來,把三吊錢都分幹淨了之後,他就說後頭船上的一吊回去再分,衆人一時無話,渾然不知老漢一轉手銀子兌錢就能小賺數百文。
瑞生領來的少年名叫阿寶,不過十三四的光景,到了徐勳歇息的茶棚裏,他把徐勳當做往日見過的那些公子哥,一張嘴就是和和神怪玄奇,奈何徐勳根本就不好這一口,問的往往是些往來人等商貨的事,他雖不明所以,但隻能有一句答一句。直到發現徐勳爲人随和,并沒有那些公子哥的架子,他才漸漸收起了早先的畏懼之心,唾沫星子亂飛地說道了起來。隻不過,這纖夫和碼頭上的苦力一樣,是運河這行當上最低等的,除卻那些販夫走卒商旅夥計之類的小人物,也說不上太多的風情來。瑞生倒聽得津津有味,徐勳卻不免暗歎了一聲。
這個層面上人能得到的消息,終究還是少了些。
就在徐勳有些意興闌珊,預備打發了阿寶時,阿寶仿佛是見徐勳興緻不高,絞盡腦汁想了一會,突然一拍大tui說:“我差點忘了,還有另一樁奇事!就在一個月之前,齊驸馬家裏的大總管親自送了一行人去天津衛辦貨,正好爺爺帶着咱們回去,就兜攬了這一筆生意,說好了這麽一趟來回,一共是五吊錢。那個大總管是公主府出來的,好大的氣派,對那個叫什麽鄭旺的粗漢子一口一個皇親,還反反複複囑咐爺爺好生伺候,說人家是什麽貴人工那粗漢子可不是東西,說好的價錢到地頭竟是分文不給,咱見過的貴人多了,也有克扣的,可像這樣吝啬的混賬卻從來沒見過……”
見這阿寶氣急敗壞還打算抱怨下去,徐勳突熱咳嗽一聲打斷了他,旋即饒有興緻地問道:“你說齊驸馬家裏的人竟然說此人是皇親?要說皇親,齊騎馬尚的是公主,天下皇親莫有過之,怎會對你這口中的粗漢如此厚待?”
“少爺您不知道,這老天爺真是瞎了眼了!”阿寶一想起那個粗鄙到極點的漢子,一時就更加憤憤不平了起來,見瑞生倒了一碗茶過來,他竟是忘記了客氣,接過來一股腦兒全都喝了,這才氣咻咻地說,“那粗漢長得醜八怪似的,偏生說自己的女兒在乾清宮當差,因爲生得漂亮,萬歲爺就把人……咳咳,反正他自稱就是皇親:這次在天津跑一趟,各se商旅送他禮的不計其數,回來整整裝了三條船,他娘的真是沒天理!”
阿寶終究忍不住吐了一句髒話,随即才醒悟到這不是和自己那些叔伯輩在一塊,慌忙讪讪地站起身來。然而,徐勳哪裏會計較他這一丁點失禮,笑呵呵地擺擺手說不礙事,又示意阿寶坐下:雖說他對這條匪夷所思的新聞很有興起,但剛剛小家夥說到半截就立馬打住,足可見總歸是長輩告誡過的,因而他也不好就這麽盤根究底,隻由得人繼續說:等到小家夥喝掉三大碗茶,天南地北都差不多扯完了,他才瞅了一眼瑞生。
除卻之前在沈悅身邊伺候照應了三五日,瑞生幾乎一直都跟着徐勳左右,如今總算練就了幾分眼力神,見狀當即從荷包裏拿出一個小銀角子遞了過去:阿寶還隻是剛出道的雛兒,雖說領号的是他爺爺,可平日裏每月也就是一二百錢的零用,哪曾見過這銀子,此時盯着東西差點沒眼睛綠了:好一會兒,他才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伸手接過,用手擦了擦,竟是本能地放到嘴裏咬了一記,随即才讪讪地把再西收好了。
“少爺,您别笑我沒見識,我還真是頭一簡見銀子……”
“誰都有頭一次見識的時候。”徐勳笑着沖阿寶點了點頭,突然饒有興緻地說,“我看你有幾分機靈勁,我這次進京,身邊正好還缺個,人,你願不願到我跟前當幾天差?”
“啊?”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把阿寶一下子問懵了,就連瑞生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少爺。好一會兒,阿寶才自己打了自己兩記耳光,待發現不是做夢或是聽岔了,他這才結結巴巴地說:“少命……少爺您是要我……要我給您當差?”
“沒錯。”徐勳笑着舉起三根手指頭晃了晃,“三年活契,你願意不願意?”
“我……我……我得問問爺爺:”
見阿寶好容易才道出了這麽一句話乘,徐勳頓時笑了。若是聞聽此言二話不說就跪下磕頭應了,這等後生機靈則機靈了,但隻怕滿身消息,萬一有事則靠不住。而眼前這阿寶面對這樣的youhuo卻還能想起去問問爺爺,至少孝心可嘉。
于是,他當即打發了瑞生去那邊把領号的老漢叫來,自己則是仔仔細細問了阿寶的姓氏年紀家裏還有什麽人等等。當阿寶說爹之前因爲在漕船擱淺時下去推船,結果一個不留神被壓斷了tui,後來缺醫少藥就這麽死了,徐勳心頭一悸,見阿寶眼睛紅了,他便遞過了一塊帕子,阿寶接過來就胡亂擦了一氣,就在這時候,外頭便傳來了瑞生的嚷嚷。
“少爺,人來了!”
盡管瑞生在路上已經說了徐勳想要阿寶,但領号老漢陳老爹卻怎麽都不敢相信天上會掉下來這等好事。
此時進了茶棚,見阿寶正拿着一塊絹帕擦臉,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東西,他生怕到了嘴邊的鴨子就這麽飛了,上前一聲呵斥就給了孫子一巴掌,随即立時誠惶誠恐地沖着徐勳打躬作揖道:“少爺,這孩子不懂事,您多擔待。要說他人是機靈,雖是才十三歲大,可六歲就上了船……”
徐勳并不打算聽陳老爹唠叨這些,直截了當地打斷道:“不用說這些,三年活契,我隻問你願不願意。”
“願意,自然願意。”陳老爹把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似的,旋即按着阿寶就給徐勳磕頭,自己也則是在旁邊陪笑道,“别說是三年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