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掌管錦衣衛北鎮撫司的都指揮同知葉廣突然奉旨來到南京辦案,從南京六部的大佬到科道言官全都大爲不滿,再加上趙欽平日人緣極好,出手又大方,也不是沒人想到要替他說兩句話。可是,當南京國子監祭酒章懋在南都四君子的一次文會上公開放話說看錯了趙欽,悔不該早彈劾這樣的斯文敗類之後,清流之中一時爲之失聲,就連常常和趙欽同氣連枝上書的史後幾人都保持了沉默。
和别人的事有不偕劃1清界限相比,章懋是真真正正的痛恨自個當初瞎了眼睛,居然覺得趙欽言行如一,是個可交的人。因這趟風bo也殃及到了國子監,他索xing關上大門狠狠整頓了三天,這一日好容易偷了個閑,卻不料一個監生突然踉踉跄跄沖了進來,一頭撞倒在地連連磕頭。詫異的他開口一問,險些被此人說出的話氣了個倒仰。
那所謂的傅恒安作弊一事,竟是此人受了趙家一個清客百兩紋銀饋贈,于是這才舉發的!
章懋萬萬沒想到自己教了幾十年的書,向來隻看到貧寒學子人品高潔,結果卻愣是被人狠狠糊弄了一茬。這回多長了個心眼的他不敢盡信,當即換了官服直奔南京錦衣衛去見葉廣。兜兜轉轉見到那個也因事下在獄中的趙家清客狠狠質問了一番,那人唯恐自己背黑鍋,立時把趙欽反手賣了。滿心懊惱悔恨的章老先生出了大獄後,逢着人竟都是這麽一句念叨。
“老夫一輩子以誠待人,竟是被這麽一個斯文敗類糊弄了!”
憑着豪懋在士林之中的威望,這麽一樁奇聞須臾之間就傳開了來,再加上章懋也放得下架子,竟是親自到鎮守太監府走了一趟,他也不見傅容,隻是叫了傅恒安出來相見,石破天驚地賠了禮,一時更讓士林上下爲之大震,而趙欽的罪狀上少不得又添了一筆。
這林林總總于别人來說不過多了幾許談資,可作爲當事人之一,傅容的感受自然就不一樣了。這一日徐勳登門,他立時吩咐廚下在園子裏頭的水榭擺下了一桌豐盛的酒宴,竟是執手拉了徐勳在自家那偌大的後hua園裏轉了一圈,待到落座之後,又親自執壺給徐勳斟了一杯。
“公公,這怎敢當!”
“當得起!”人逢喜事精神爽,傅容自是春風滿面,将那滿滿一杯酒雙手捧起塞到徐勳手裏,他這才舉起了自己面前的一杯,一飲而盡後盡興地笑道,“這第一杯咱家敬你的大膽謀劃!若沒有葉廣帶人從京城下來,咱家不能撥雲見日:但若沒有你的膽大包天鬧一鬧,沒有你對恒安的點撥,那章懋什麽時候向人服過軟!單單這一條,恒安從此之後就能膛做人了!你可别說那個到章懋面前痛哭流涕說出實情的監生和你沒關系,咱家可不會給你糊弄了!”
“傅公公這可就高看我了,國子監之前鬧了這麽一場,再加上趙欽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那監生做了虧心事,一天到晚被别人有意無意地說道,他哪裏還能撐得下去?至于趙府的那個清客,他不過是收了趙欽的幕資,這會兒陪着蹲了大牢就已經夠倒黴了,難道還要替人背這樣的黑鍋,自然少不得對那位大司成原原本本吐lu實情。”
“好蔔子,好小子!”
傅容這輩子少有這術酣暢淋漓的時候,這會兒竟是連其他的話都找不出來,連着說了這兩回,這才再次執壺給徐勳斟滿了。
不等徐勳推卻,他就不由分說地按住了對方的手。
“這第二杯,咱家敬你的言出必行!陳祿說,葉廣延攬過你,你卻沒答應?”
“啊,陳大人怎麽知道的……”徐勳脫口而出,見傅容笑眯眯看着他,以目示意面前的酒杯,他這才舉杯先飲了,随即才無可奈何地說,“公公明鑒,北鎮撫司的名頭我自然是心動的,但我如今才多大,又并非軍戶出身,下頭那些校尉哪個能服我?人貴有自知之明,我這點小聰明也多虧了公公肯信我用我,葉大人卻隻是道聽途說,萬一真的用了我,異日指不定會後悔莫及,我到時候豈不是更加狼狽?”
傅容見徐勳并沒有趁機向自己大表忠心,臉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口mi腹劍的人他見着多了,可有自知之明的人卻走向來稀罕,畢竟,人在世上看得清别人,卻最難看得清自己。
于是,他點點頭之後,便收起笑容往那張藤椅上一靠。
,“很好,你很好。咱家不妨實話告訴你,想當初咱家被那個費铠軟禁在府裏的時候,那會兒聽說國子監章懋又要出幺蛾子,心裏最恨的就是你。要知道不是你的大話,咱家早就把恒安接了回來!如今時過境遷,看咱家那呆兒子不但開朗了,而且在咱家面前也不再是那沉默寡言的樣子,我很高興,說不出的高興!我自個就算眼下再顯赫,一撒手就是一堆黃土,所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他能懂事出息,我竟比立時榮升司禮監掌印都高興!”
傅容隻有對家人才會自稱我,眼下說着說着竟是不由自主換了自稱,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徐勳哪裏會聽不出來。于是,他趕緊喝了自己面前那杯酒,搶過酒壺給傅容滿斟了一杯,又雙手捧了過去,這才笑道:,“其實傅公子隻是心地過分純良,總有幾分自卑,如今心地一如從前,隻人卻自信了許多,日後必然能撐起傅家!”
,“說得好!”
傅容接了徐勳的酒後,見其自斟滿飲,少不得又是一仰脖子喝幹了。一連三杯下肚,他的額頭上便漸漸見汗,說笑了幾句正打算上正題,卻隻見外頭守着的一個小太監快步進來磕了個頭:,“老爺,大少爺和大小姐來了!”
,“恒安竟是又回來了?”傅容一愣扭頭,見傅恒安和傅瑾一前一後進了水榭來,他登時笑開了。徐勳連忙起身,待那兄妹倆上前,他正要厮見,卻不妨兩人竟同時對他深深施禮。一愣之下,他自是趕緊伸手去扶,又還禮不疊。
,“徐兄,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所以之前聽方墨說你今天要來,我特意向大司成請了假趕回來。”
徐勳不料想傅恒安竟是特地爲了見自己趕回來的,頓時愣住了。
一旁的傅瑾便笑着插話道:,“我今天不但走向徐公子道謝,也走向你賠禮。我大哥這個呆子,也不嫌說出去丢人,對着那位章老先生老老實實把事情原委都說了。他說什麽爲了怕丢人險些想自盡,結果被徐公子打了一巴掌狠狠教訓了一頓,後來徐公子又幾次三番偷進國子監和他談天說地,要不是老先生如今總算沒那麽固執了,光是徐公子潛入國子監,大哥你就給别人惹了老大的麻煩!”
傅恒安卻不以爲然:,“就算有些犯規矩,但都是坦坦dangdang的事,大司成并不是拘泥成規一成不變的人,不但沒怪罪,還很有興趣,說是來日要見見徐兄呢!”
老天爺,這傅恒安也太老實了,那些事竟然都對章懋說了?
此時此刻,徐勳隻慶點自己後來幾趟偷入國子監時,沒有對傅恒安透lu過自己那些膽大包天的計劃,否則就憑這書呆子的德行,說不定轉手就把自己都賣了。而傅容見徐勳神se讪讪的,不禁也是放聲大笑,良久才吩咐添兩昏碗筷讓一雙兒女陪着入席。隻傅瑾畢竟是女子,坐了片刻就笑着告退了,臨走前還饒有興緻地打量了徐勳好一會兒。
傅恒安畢竟是多年的悶葫蘆個xing,如今話多了卻也有限,大多數時候都是徐勳在說話。礙于這位傅公子,他自然不敢說什麽正事,隻在那兒揀一些坊間趣事之類的閑話侃侃而談,直到一個小太監進來笑說夫人得知大少爺回來正惦記着,傅恒安才起身告辭,臨走時還拉着徐勳讓他試一試讀書考個功名,一時讓徐勳萬分狼狽。
,“恒安就是這個xing,你當他那些話沒說就是!都是咱家慣壞的他,想着别個太監都是三四個養子收在膝下,結果到後來爲了家業鬧得不可開交,所以隻專心養了他和瑾兒。”傅容也是被養子鬧得哭笑不得,笑着解說了一句,他突然漫不經心地說”“徐勳,咱家的女兒你也見過幾次了,你覺得她如何?”
傅容突然提起養女傅瑾,徐勳頓時有些措手不及,但仍是竭力用最自然的語調說道:,“傅小姐?傅小姐是公公掌上明珠,自然聰明機敏大方得體”
,“哈哈哈,你倒是會撿好聽的說!隻女大不中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不知道以後誰能有幸娶了她去。
如果說剛剛隻是不好的預感,那這會兒徐勳便着實有些如坐針氈了。正當他尋思是婉轉把這話岔過去,還是索xing拿着自己和沈悅的婚約拿出來擋一擋,外頭就傳來了一個對此時的他來說如同仙樂一般的聲音。
,“公公,徐家有人在外頭傳話說,家裏出事了,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