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能感覺到顧守鋒對待自己有一種很鄭重的關心, 以前做顧大哥時也很好,但更多是交待李姐一聲。
現在顧守鋒會親自到江浔的房間, 看有沒有哪裏不合适的。吃飯時也不會由着江浔無肉不歡, 餐桌上當然有江浔喜歡的菜,不過,估計顧守鋒在書上學了如何科學養育兒子的方法, 他開始要求江浔營養均衡的飲食, 而且,完全不容江浔裝傻。
因爲顧守鋒在提醒無效後, 會直接把蔬菜夾到江浔碗裏。江浔戳兩下碗裏的青菜, “我平時吃很多水果, 水果也可以補充維生素。”
“可以少吃一點, 不能一點都不吃。”
江浔真誠的說, “爸爸, 你像以前那樣就非常完美了。”
顧守鋒喝口清水,放下杯子問江浔,“你是希望讓我像對待客人一樣對待你嗎?”
江浔才不會被這種話問倒, 别的孩子會不好意思回答的問題在他這裏一點難度都沒有, “可以啊。我沒問題, 我喜歡爸爸就夠了, 爸爸你就像以前一樣就行了。”
“我不可以。”顧守鋒拒絕這種提議, 很奇怪的反問江浔,“我幹嘛要待我兒子像待客?”
“我怎麽知道, 是爸爸你先提的。”江浔立刻找出問題的起因, 并表示與自己不相幹。
顧守鋒, “你沒聽出我那是在諷刺你嗎?”
江浔真是被打擊到了。
顧繁月險沒笑噴。
顧守鋒優雅的展現着自己的風度,“喝碗湯, 今晚這湯炖的不錯。”
湯是真的很香濃,江浔連喝兩碗,消解吃癟後的郁悶。
顧守鋒一直有晨練的習慣,他以前都不怎麽要求江浔,因爲江浔實在太懶。現在不一樣了,哪怕江浔自稱中暑後身體虛弱,也要帶着他散步一個小時。
如果江浔說累,顧守鋒就會診斷他缺乏煅煉,所以才容易生病。
如果江浔神氣完足,顧守鋒就會說,嗯,明早試着慢跑吧。幸而江浔随機應變,能從精神抖擻到弱柳扶風自然切換。
江浔當然也試過拒絕,他不想打亂自己的生活節奏。顧守鋒并不急,順着晨風随手攏一下額發,坐在椅中問他,“今年體測成績怎麽樣?”
出乎顧守鋒意料,江浔的體測成績全部九十分往上。顧守鋒相當驚訝,“這麽好。看不出來,怎麽練的?”
“考試前兩個月再練就行了。”
“與其臨時抱佛腳,不如養成平時就鍛煉的好習慣。讀書是很需要體力的。”顧守鋒耐心十足,“不要擔心,不要求你一下子練成運動高手,看你也不像那塊材料,咱們循序漸進。”
簡直是把江浔弄的一點脾氣都沒有。
用江浔的說法是,甜蜜的約束。
是的。
江浔平時比較散漫一些,突然有這麽個人來管他,會有一點不适應,但這種感覺并不讨厭。
因爲,隻有最關心你的親人,才會這樣要求你呀。
顧守鋒也在适應自己的身份,盡量對江浔那滿嘴歪理表現出慈父的和善,哪怕江浔經常對顧守鋒的要求消極怠工,顧守鋒自問也做到了以理服人。
做爸爸就是要有如同大海一般的胸襟、聖人一般的涵養才行啊!
哎,男孩子就是這樣,不如女孩子乖巧聽話,男孩子總要淘氣一些的。尤其江浔這種,高中就很會跟老師講條件偷懶的小孩兒。
不過,教導兒子本就是做爸爸應盡的責任啊!
甜蜜的責任。
左手持《青少年心理》右手握《如何做一個好爸爸》的顧守鋒自認爲是個科學而又開明的好爸爸,端看他與江浔的相處多麽融洽就知道了。
便是到父母那裏去的事,顧守鋒也是與江浔商量後才約的時間。
星期六去父母那裏吃飯。
江浔的态度很坦然,顧繁月也跟他說,“奶奶見天跟我打聽你的事,還問我你愛吃什麽,肯定準備一大桌你愛吃的東西。”
這是個粗中有細的少年,顧繁月勾着江浔的肩,“我覺着我要失寵了。”
江浔好笑,“我寵你。”
“肉麻死了。”顧繁月盤坐在沙發上,挖一大勺冰淇淋擱嘴巴裏,含着勺子說,“家裏人都好相處,就是顧繁琳有點嬌氣,你别理她就行。”
江浔想了想,“我記得繁琳,她有些好強。”
“特别好強,以前我功課不好時,每次都在爺爺奶奶跟前說功課如何如何。隻跟你一人說,現在我成績好起來,我總覺着她有點嫉妒我。反正女孩子都有點小心眼吧。”
“那也不一定。”江浔不同意這種對女性的偏見看法,“我同學就很大氣爽快。”
顧繁月立刻來了精神,“是不是女朋友?”
“不許胡說。”
江浔以爲要穿正裝,不過看顧繁月都是休閑衣褲,江浔便知顧家家庭氛圍應該比較輕松那種,他便也是長褲T恤出門。
顧守鋒順便問他,“喜歡什麽牌子的車?”
江浔對這些很随意,“我随便吧,低調好開就行。” 意思是堅決不要那種拍照便能上網絡新聞的豪車。
顧守鋒,“行。”
顧守鋒問,“去爺爺奶奶那裏會不會緊張?”
“在我能力範圍以内,已經做到最好,沒有可再改善的地方。”
“有沒有人說過你太追求完美?”
江浔看顧守鋒,“爸爸是第一個說的。”
顧守鋒笑,“我是擔心你會累。”
江浔另有看法,“别人的喜歡隻是附加值而已,關鍵是我喜歡。我喜歡自己做好,做好會有成就感,成就感帶來的開心是真正的開心。”
“什麽是假的開心?”
“譬如一個人考了一百分,很多人交口稱贊,他感到開心,這種是贊譽的開心。如果這一百分是抄來的,這是虛榮的開心。再如果,一個人隻考了六十分,但是他解決了之前解決不了的難題,哪怕沒有人稱贊,他也會開心,這種是成就感的開心。”
“你是哪種?”
“我希望是解決了所有的難題,拿到一百分的那種。不過這很難,拿到八十分我也滿意。”
“你是一百分。”顧守鋒笑,“起碼在我心裏是。”
“主要是爲了配得上爸爸。”江浔笑。
“就算你平庸,也是我兒子。”
江浔知道顧守鋒是真心話,但他仍然道,“那我會自卑的。”
顧守鋒當然欣賞江浔的好強,他甚至喜歡江浔的好強。
顧老爺子住的地方警衛嚴格,江浔注意觀察周邊環境,古木遮蔭,林花清幽,時有鳥雀在枝頭婉轉啼鳴打碎空氣寂靜,低調的小白樓點綴林間,在寸土寸金的A市,這裏的綠化堪稱豪奢。
司機又開了一段路,便到了顧老爺子的居所。
白色小樓簡單舒适,顧老爺子正在客廳看棋譜,聽到車聲起身往外走。兒女們回家老爺子是不肯親迎的,因着心裏對江浔虧欠,格外不同。
顧守鋒正要給江浔介紹,江浔已經欠身打招呼,“爺爺好,我是江浔,在繁月手機裏見過您的照片。”
“好,好。”江浔這樣懂事,顧老爺子高興的拍拍江浔的肩,“快進屋來,這大暑天的,外頭熱。”
顧繁月正從第二輛車下來,跑過來大聲打招呼,“爺爺,我來啦。”
“看到了。”顧老爺子也拍拍小孫子的胳膊,“穩重些,看你二哥多穩重。”老爺子多少年的閱曆,閱人無數,江浔眼神清明,态度認真并無傲氣,已得老爺子眼緣。何況,這幾天老爺子也沒閑着,看過江浔自小到大的調查經曆,江浔那堪稱楷模一般的檔案簡曆,便是拿到這位老爺子面前也沒有絲毫遜色。一句“你二哥”,就是把這孫子認下了。
“阿浔哥跟小叔一輛車,我孤零零的坐另一輛,可把我孤單壞了。”顧繁月抱住老爺子手臂。
老太太略慢一步,笑道,“都進來說話,剛洗的水果。”
江浔的相貌性格很難不得老人家的喜歡,用老太太的話說,白白淨淨這樣懂禮貌的孩子,誰會不喜歡。
老爺子問起兩人早先相識的事,他實在不知道兩個年紀差十幾歲,身份背景更是毫無相幹的人是怎麽在幾年前認識的。
老太太捧着水果茶,聽江浔說話,“那是高一時參加IMO競賽,我們在酒店吃飯,爸爸過來跟領隊的李老師打招呼,我第一眼見到爸爸時震憾極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出色的人,心裏非常想認識他,就自我介紹跟爸爸認識了。我們互相加了微信,偶爾會在手機上聊天,不過聊的不多。我擔心太過打擾會讓爸爸讨厭。”
老爺子瞥小兒子一眼,不以爲然,“出色嗎?我怎麽看不出來。”
“我心裏想像中的爸爸就是爸爸這樣。”江浔看向顧守鋒的眼裏滿是笑意,父子間的親近仿佛從未分離過一般的融洽。
顧守鋒把水果盤裏最大的草莓遞給江浔,江浔最喜歡吃草莓。
老太太笑,“這就是父子緣分,親人之間即便素不相識也會有直覺的好感。”
“是。我一直很喜歡爸爸,不知道我們是父子時我就很喜歡他。他也對我很關照,高考畢業出去旅遊,在蘇州我就累的不想動了,他知道後還接我到他的房子住了好幾天。他那裏環境比旅舍要好的多,我休息的很好。”每次說起自己爸爸,江浔的眼睛就有一種特别的光彩,那是身邊人都能感覺得到的喜悅,“我那時偶爾都會覺得他像我生命中的一張彩票,有爲難的心情可以跟他說,有高興的事也可以分享。”
老爺子瞥小兒子,叫他,“彩票?”
顧繁月撲哧就樂了,顧守鋒挑起眉角,顧繁月立刻把笑聲憋回去,扭過臉偷笑,身上抖的跟得了蒙古症似的。
江浔的手握住爸爸的手,“我身邊一直沒有能引導我前行的男性長輩,認識爸爸彌補了我小時候的不足。就是以後有再多的榮譽、成就都不能相比。我自小到大所有的缺失,都在有了爸爸後得到補足。巨額重彩,無價之寶。”
老爺子大概也沒想到江浔是這樣情長的孩子,平時偶爾還會聽到朋友家孩子如何叛逆的跟父母仇人一般,江浔這個孫子,老顧家一天沒養過,人家自立自強長的這麽好,偏還沒有半句埋怨,父子之間感情好成這樣,老爺子也笑了,“你爸爸有福。你是個寬厚的好孩子。”難得的是有胸襟。
“我爸爸很好。”
父子倆相視含笑,目光融融的樣子,老爺子也得說,真是天生的父子緣法。老爺子問起江浔在學校讀書如何,江浔道,“專業課不難,老師們會開出書單讓我們去讀。大學學習自由,能有更多時間的自我安排,很有意思。”
老爺子問,“以後有什麽志向?想做什麽?”
“大學的氛圍太好了,先讀書吧,大學結束還有研究生,怎麽也要讀個博士。”
顧繁月目瞪口呆,啧啧稱奇,竟真有人這樣喜歡讀書。老爺子滿臉贊許,“好好,讀書好。”
老太太顯然打聽過江浔的口味兒,給江浔夾菜,“小浔多吃些,太瘦了。”
江浔道謝接過,老太太笑,“嘗嘗味道怎麽樣?”
江浔于飯菜本就不大挑剔,何況老太太這裏的廚子手藝自然不差,又是他喜歡的菜,吃的眉開眼笑,“好吃。爸爸,你也嘗嘗。”不忘給爸爸夾菜。
江浔口味兒偏甜,父子倆頗有相似處。
尤其江浔顧繁月,都是長身體的時候,吃飯格外香。兩位老人看他倆吃飯的模樣,自己食欲都好上不少。
吃過飯,老爺子叫了江浔下棋。
“會象棋麽?”
“一點點。”
“來,殺一盤。”
江浔說一點點,水平也是中等偏上,跟老爺子比當然不是對手,但也能玩兒。他好勝心強,落敗後興緻更高。直到天晚,幹脆就住老爺子這裏了。
晚上休息時老太太還跟老爺子念叨,“這孩子真招人喜歡。”
“是個好孩子。”老爺子棋下的很盡興,眼中含笑,“舉止大方,言語坦率,難得跟老二這樣投緣。”
老太太笑,“真是奇異。老大小時候還好,老二在阿浔這個年紀的時候,是有些桀骜不馴的,你們父子就如同上輩子仇人一般,彼此看不順眼。你看阿浔跟老二,父慈子孝也就是這個模樣了。”
老爺子說,“等下星期把阿靜一家叫過來,再叫上老二他們,一起吃頓飯,也讓阿浔認認姑姑姑父。守拙在外地,過年時再聚是一樣的。”
“我也是這麽想的。”
得了江浔這個孫子,老爺子有說不出的心暢意順,第二天顧守鋒早上去上班,顧繁月做題,江浔就陪着老爺子下下棋跟老太太說說話什麽的。
老爺子問起他小時候的生活,江浔摩挲着手裏的棋子,“挺好的。當然比不了爺爺這裏的生活條件,不過我舅舅舅媽都是大好人。我們老家是傳統平原地區,既沒高山,也沒溪流,也發展不了旅遊業,村裏人都是種地或是去工廠上班。要說富也沒多富,說窮也算不上窮,就是普通地方。”
江浔說着突然笑了,老爺子看他,“什麽事,這麽可樂?”
“我姥姥跟我舅媽有個毛病,說出來爺爺肯定也覺着有意思。”江浔笑着落下一子,“你知道我姥姥舅媽特愛幹什麽事麽?這件事一年兩次,每次升級考、年考之後,等學校剛發完成績排名,我姥姥跟舅媽就開始到處串門子,哪兒人多往哪兒去。因爲我家每次都能得着獎狀,她倆就出去等人問,你家孩子考的怎麽樣啊?然後倆人就很得瑟的說還行,拿着獎狀了。顯擺一圈回家,飯都能多吃兩碗。”
老爺子也覺有趣,笑出聲,“長輩都這樣,隻要你們有出息,比什麽事都高興。”
“嗯。我姥爺跟我舅舅都是我們村有名的老實人,你不知道,他們倆堅決要把我跟斌斌的獎狀貼在外間牆上。外間貼滿了把舊的揭下來挪裏屋,新的還是要貼外間,因爲村裏來人都是先經過外間。”
老爺子樂,“你學習這麽好,是不是有什麽訣竅?”
“您跟我爸爸真是親父子,我爸爸也問過我。好多人都問過我,這能有什麽訣竅,哪兒不會學哪兒。我小時候開始學習也不好,以前還考過倒數。”
“那怎麽突然好了?”
“慢慢大了就懂事了,成績差多難看啊,一說倒數,人家還當我弱智呢,多沒面子。”
江浔是個灑脫爽快的性子,就像他從不在老人家面前訴苦一般,過去的事都過去的,許多困難都克服了,何必再提,倒顯矯情。江浔有着蓬勃向上的生命力,神采飛揚,落落大方。
老爺子簡直愛不釋手。
不過,顧守鋒住不慣老爺子這裏,住三天就打算帶兒子回家了。
其實,要按老爺子的意思,兒子願去哪兒去哪兒,孫子他留下。
隻是,江浔雖然與爺爺奶奶也相處的很好,但他最喜歡的還是他爸爸。他們父子剛相認,江浔不想跟爸爸分開。
這樣長情的孩子。
老爺子把早年用過的一支鋼筆送給江浔,“阿浔是做學問的人,這是我年輕時用過的,你拿着,以後好好做學問。”
江浔雙手接過,打開鋼筆匣,裏面是一支烏黑雅光的鋼筆,拿起來,沉甸甸的,樣式有些老派,用得久了,上面燙金的一行字被磨的有些舊了。這是很有紀念意義的一支筆,江浔認真的說,“以後我也要像爺爺一樣傳給我孫子。”
逗的老爺子又是一樂。
回家後,江浔讓爸爸給他在房間裝個保險櫃,他要用來存放東西。顧守鋒讓他放陳列室或是自己房間的保險櫃,江浔都拒絕了,理由是他要放的是自己的東西,不能跟爸爸的收藏混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