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是孟校長的孫子,孟校長是個笑眯眯的小老頭,身爲校長之孫,孟春學習很好,一向是班中優等生,馮溪在時馮溪是第一,現在馮溪轉學走了,就是孟春第一。
以前倆人就是普通同學,但是,自從在爺爺那裏拜讀過江浔的情書,孟春就決定跟江浔做朋友,他認爲江浔的情書寫的很好,很有文采,私下還悄悄跟江浔打聽過談戀愛的感覺。
江浔收回自己的情書,将初戀的紀念往課本裏一夾,“沒感覺。”
“沒感覺你寫什麽,你圓溜溜的大眼睛像葡萄一樣,嘴唇如同清晨沾濕露水的玫瑰花瓣……馮溪有那麽好看嗎?”孟春不覺馮溪如何漂亮,他盯着江浔的臉一會兒說,“她還不如你好看哪。你眼睛比她大,眼窩深,鼻梁高,嘴唇都比她紅……”
“煩死了。”自從馮溪媽媽罵過他媽媽,江浔就對馮溪沒啥感覺了。
江浔與孟春很快成爲朋友,盡管孟春有些聒噪,但江浔顯然對朋友沒有第二個選擇,隻得容忍孟春。
當然,成爲好朋友的契機也很快就到了。
那是放寒假前一天傍晚,老師們留完寒假作業讓學生們放學回家。江浔照舊背着書包去一年級找江雯,然後兄弟妹三人一道回家。結果,剛出校門就見馮軒雙臂環胸一臉找茬的等在校門口,就憑馮軒盯在他臉上的視線,江浔就知道,馮軒這是來找他的。
馮軒是馮溪的哥哥,育英私立初中,初二在讀。
顯然人家是來給妹妹報仇的。
“你過來!”馮軒高高擡起的下巴對着江浔用力一點,顯然等的就是江浔。
“幹嘛!”江浔走過去,他在學校也屬刺頭一類,就是在大孩子面前也不帶怕的。
“有話跟你說!”馮軒轉身,“有膽量跟我來!”
江浔要是不去,這顯然就是沒膽了。江浔把書包一脫甩給江斌,對江斌說,“你帶雯雯回家。”
“哥,你别去。”江斌拉住江浔,“他是要揍你,咱們回家。”
“不去也行,承認自己是孬種,我就放過你!”馮軒比江浔高将将一個頭,居高臨下揚着大鼻孔鄙視着江浔,手指一下下點在江浔的腦門,“我就知道你沒膽!”
這話徹底點燃了江浔的怒火,江浔一揮手臂把馮軒的手推開,咬牙瞪着馮軒,“我倒要看看,誰是孬種!”
倆人沒走遠,學校建在村口,邊兒上就是大片農田。北方冬天多是種小麥,經霜的小麥顔色是一種冷硬的濃綠,腳下的麥田也是冷硬的,如同傍晚漸起的晚風。夕陽中,倆人一前一後踩着麥田到人少的地方,馮軒回頭就是一腳,江浔早有防備,閃身避開,先下手爲強,整個人撲上馮軒,兩人沒頭沒臉就在麥田裏撕打起來!
馮軒個子高力氣也大,江浔雖兇悍,但十四歲少年比十二歲少年在身體素質上就高一截,孟春跑來時,江浔正被馮軒按地上揍。孟春一棍子把馮軒抽倒,江浔爬起來撲到馮軒身上,繼續打。
不過,有孟春的幫忙,兩人即便占不到上風,也不至于單方面被馮軒揍。
江斌帶着老師校長一起來把打架的三人分開,馮軒鼻青臉腫,孟春也挂了彩,但傷的最厲害的無疑是江浔,江浔腦袋上破了個口子,血順着臉頰流下來,險沒把老師吓死。
孟校長見多識廣,立刻就要拖着三人去附近衛生所。卻不想向來斯文從不打架的江斌一見江浔血蓋住眼睛,瞪時急了,江斌抄起地上的棍子,對着馮軒的後腦勺就是一下子。這一下子來的愣不防,馮軒一聲大叫,往後一摸,摸到一點熱乎乎的液體,當時腿一軟就倒下了。
頓時場面混亂成一團,兩個老師架住馮軒,孟校長見多識廣,先撥開馮軒的頭發一看,松口氣,“沒事,小口子。”說馮軒,“人家江浔流血比你多多了也沒腿軟,看你這點兒出息!”
馮軒爲了表示自己比江浔有出息也不能承認自己腿軟,于是,這位少年堅強的站了起來,誓要揍死江家兄弟!
兩位老師連忙攔着他,孟校長怒,“還沒完了!馮軒,你給我老實點!一會兒我就去你家找你爸爸說道說道這事兒!找學校門口打架!反了你了!”
然後又罵江浔江斌孟春,一個沒落,針對每個人都發表了一篇百餘字的口頭批評小作文。尤其江斌馮軒挨了重批,孟校長道,“打人能打頭嗎?你們這是走運,沒打死!有打腦袋湊巧一下子出人命的!到時你們也不用去衛生所,直接去監獄吃槍子兒吧!”
孟校長帶領兩位老師把四個學生押送到衛生所,打破傷風針上藥處理傷口一氣呵成,然後就是問緣由叫家長。
馮軒雖不是學校的學生,但也在學校讀過書,何況打的是學校的小學生,打架還是他挑起的。
馮媽媽騎着小電瓶車來的最快,馮媽媽一見兒子頭上貼着紗布,當時就急了,撲上去問兒子傷的怎麽樣。
孟校長把馮媽媽教導了一回,“馮軒已經從學校畢業了,江浔的事,學校已經處罰過了。都過去多少日子了,馮軒你還找到學校來打架!馮軒媽媽,你要注意孩子的教育。難道以後也這樣,稍有不順心就來打架?這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嗎?”
馮媽媽心疼兒子,不過也知道兒子找到人家學校門口打架沒理,“對不起啊校長,回家我好好說他。”
“診療費你家出,一共兩百七十塊五毛。”孟校長讓馮媽媽結賬。
馮媽媽不服氣,“憑什麽我家出,那小流氓也打馮軒了,還把馮軒的頭打破了!”
“馮軒媽媽,注意你的說辭!江浔有些調皮,可還是個小孩子!”孟校長臉一沉,“馮軒已經是初二學生了,跑到校門口來找學校小學生打架!這事同學老師都看到了!要不是他過來學校打架,這架能打得起來?!”
“好了好了,我出還不行。”馮媽媽一拍口袋,“出來的急,也沒帶錢。”
校長亮出自己的二維碼,“現在誰還用現錢,支付寶就行。”
馮媽媽付好醫藥費走人,臨走前不忘對着江浔嘟嘟囔囔的罵一句,“小流氓!”
江浔回,“死潑婦!”
就這一句,馮軒江浔險再打一場!
馮媽媽騎着電瓶車載兒子回家,因爲孟校長偏幫,兒子還被打破頭,馮媽媽心裏這口氣委實憋屈,回家邊做飯邊罵江浔,一直罵到馮爸爸回家,連寫作業的馮溪都倍受牽連。
馮媽媽認爲閨女被江浔那種壞小子喜歡都是一種恥辱,馮溪忍無可忍,将手裏的書本筆記往地上一摔,兩眼一閉大哭起來,“媽媽你幹嘛總罵江浔!哥你也是,幹嘛要去找江浔打架!情書是我讓江浔寫給我的!這怎麽了,談戀愛犯法啊!網上說人家還有幼兒園就談戀愛的事呢!不是爸爸媽媽整天說惠惠姐大學畢業還沒男朋友很可憐嗎?上回就是江浔幫我頂缸,我已經很對不起他,你們怎麽還不依不饒了啊!”
馮溪一氣之下把真相都說出來,馮家人集體都懵了。
馮家的晚飯在一片混亂中結束,即便馮溪承認當初早戀是兩個人的事,馮媽媽也堅信肯定是小流氓預備役江浔勾引自家寶貝閨女,尤其閨女現在還爲那小子說話,更讓馮媽媽生氣,更加認定江浔就是個缺少爸媽教養的壞小子!
夜裏夫妻倆說私房話,馮媽媽撺掇丈夫去跟村委使使勁,把江浔的貧困生名額取消。馮爸爸晚飯沒吃好,揉揉眉心,“你就消停消停吧,也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事。鄉裏鄉親的,孩子間打打架的小事,你這樣兩家就要結仇了。”
“我想想就一肚子火,溪溪現在還偏着那小子哪。”
“倆人都不在一個學校了,也不戀愛了。倒是你别大張旗鼓的鬧騰,叫人知道對溪溪也不好。”馮爸爸突然不知是不是腦筋搭錯的說了句,“現在年紀是有點小,再大幾歲就沒事了。”
馮媽媽頭發險些根根立起來,“你這叫什麽話?!”
“女孩子當然得有人追才好。”眼見老婆要抓狂,馮爸爸識趣的拐個彎,“我是說等大了,要是像惠惠那樣畢業三年還沒個男朋友,你也會急吧。”
馮媽媽怒,“我不急!我甯可閨女沒男朋友,也不能跟個小流氓在一起!”
“好了好了,孩子還小。你就别生氣了。”
“你不知道那小子多可恨!”馮媽媽道,“真不知道江奕是找了什麽樣個男人,怎麽生出這麽個混賬孩子!”
“你呀,就是這張嘴不積德。咱們是做長輩的人,這樣罵孩子可不地道。尤其江浔爸媽都不在了,罵死去的人,這就太欺負人了。再說,江奕那麽聰明,人也漂亮能幹,心氣兒又高,就是找也是般配的人。”
“那怎麽沒見過江浔的爸爸?”
“我要知道,我就是神仙了。”
江浔當然是勾引自家寶貝女兒的壞小子,不過,對于江浔先前主動把事情頂下來的事,馮爸爸竟然對江浔觀感不錯,認爲江浔有些小男子漢氣概。
馮媽媽則決定整個寒假都要把閨女看好,不許閨女随便出門,萬一再叫江浔這個壞小子糊弄了可不行!
舅舅帶江浔江斌回家時天已經黑透了,回家自然又挨一頓訓,姥姥給他們留了飯菜,江斌急着寫作業,沒吃多少。江浔打了一場架,嘴巴裏出了血,腦袋受了傷,也沒什麽胃口,應付過雯雯的關心,也早早去睡了。
他睡的早,半夜醒來去外間撒尿。江浔與江斌一個房間,他們的房間與舅舅、舅媽的房間隻隔了一個外間。江浔隐隐聽到舅舅、舅媽屋裏傳出聲音,如果是個乖孩子,是不會偷聽長輩說話的。江浔顯然不是這樣的孩子,他對大人的世界充滿好奇。
江浔湊到門外,聽到他今生最恐懼的一句話。
江浔三天兩頭惹事叫家長,舅媽都覺着累,“姐姐上學時可不這樣,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
“你就别念叨了,男孩子哪兒有不打架的。”
“斌斌什麽時候打過架?”
“這回不就打了。”
“我擔心斌斌也被小浔帶的愛打架起來。”
“你想多了。斌斌是看小浔被打破頭,一時急的。要是親哥被人揍他隻知道擱邊兒上看着,那叫啥?”
“斌斌自小斯文,跟小浔不一樣。”
“再斯文也是男孩子。”
“我聽孔老師悄悄跟我說上次馮溪媽媽就找村委使勁兒,想取消咱們小浔的貧困生名額,還是孟校長給壓下來了。”
“孟校長是學校老校長了,人一直很好。”
“這回小浔又把馮軒的頭打破,馮家不會再去找村委吧。馮溪爸爸跟村長關系可鐵了。”
“不會的,你想多了,男孩子間哪兒短得了打架。”
舅媽歎口氣,“姐姐也是,沒結婚就把孩子生了,外頭人新潮,可也沒說孩子爸爸是誰。”
江浔腦袋裏嗡的一聲轟鳴,仿佛是劇烈爆炸後的失聰,他已經聽不到後頭的話。月亮的滢光照進屋内鋪在地上,與江浔的身體僅有半米之隔。江浔整個隐在黑暗中,他心中隻有不斷重複舅媽的那句話“沒結婚就把孩子生了,也沒說孩子爸爸是誰……”。
原來,馮溪媽媽那些惡毒的話都是真的嗎?
他媽媽沒有結婚就生了他,他爸爸是誰,舅舅舅媽都不知道。
原來,這世上有一種難堪,叫做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