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拉住她,是他今生做過的,最遺憾的事情,給曉渝留言的時候,他的車已駛進了别墅區,但他想要更快一點繞過環山公路,他恨不得瞬間便駛進那棟别墅。
但他沒那樣做。
他給曉渝留言後,便從車裏沖了出來,他害怕再次錯過她,不蘇榆的别墅就在那幾棟别墅的後面的半坡上,開車要再順着别墅區的環山公路繞上一圈,他覺得若是抄近路奔跑,他的雙腿,應該比汽車繞道,會更快上幾秒,哪怕是快上一秒,他也要嘗試一下。
他不停地向着别墅跑去,邊跑邊将身上厚重的深黑色禮服脫了扔掉,樹木在他身後迅速飛去,他終于跑到了蘇榆生前的那棟别墅前,看見了别墅二樓陽台上,輪椅上的那個熟悉的背影。
他來不及多想,穿過别墅大門,飛一樣跑到電梯門下,雙手顫抖着,在電梯門上的按鍵上輸入密碼,可無論他輸入多少次,顯示器上面,依舊是密碼錯誤的提示。
他緊張到失去了理智,朝着那鋼鐵鑄就的電梯門踢了兩腳,血肉比不過鋼鐵,他痛得抱着腳摔倒在地上,但他沒多掙紮,似乎想起了什麽,瞬間便忍痛立了起來,飛一般朝後花園跑去。
她沒有等到他的回答,通話卻一直保持着,這讓她甚至有一絲擔心,擔心邱亦澤會像她小時候看的腦殘韓劇中,那些高大帥氣的男二号那樣,因爲某個無知的女主出了車禍。
但她瞬間又覺得她很可笑,竟然會覺得,像邱亦澤那樣冷漠的男人,她居然會用來和韓劇裏深情的男二相比。
這一刻,她已徹底平靜,想清楚了很多事情,終于有了向過去告别的勇氣,她拿起土豪金,湊到潰爛的還在滴血的嘴邊,眼神裏滿是釋然和解脫,緩緩說,“邱亦澤,聽說,這個世界上,存在着另一個平行的時空……人死了以後,靈魂,便會飄到那裏,附在另一個自己身上!”
“……你說,蘇榆,會不會……正在那裏,等我?”她眼裏閃過一絲詭異的欣喜,即使沒聽到任何回複,即使她在自言自語,她也覺得,這一刻,她很幸福。
她知道,她死了以後,便會再次見到他——那個充滿魅力和神秘感的男人。
這一刻,她腦海裏,隻剩蘇榆一人,他燦爛的,甜美的笑容,孤獨的,寂寞的身影,憂郁的,冷漠的眼神,結實的,寬大的胸膛,都在她眼前。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他結實的胸膛,她看着他嘴角那一絲略帶‘淫味’的笑容,欣喜若狂。
一切都那麽真實,仿佛回到了幾年前,她和蘇榆赤身裸體,躺在床上那個夜晚。
那是她的第一次,她把它獻給了她最愛的那個男人,她明白他不一定如她那般愛他,但他可以給她幸福。
雨滴啪啪地打落在她的嬌小的慘白毫無血色的臉上,她清醒過來,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這一刻,她眼裏,突然出現一隻大手,但那并不是幻覺,那是邱亦澤的手,手上那個閃閃的鑽戒,是她親自替他挑選的。
她驚醒過來,迅速按下輪椅左邊的一個咖啡色按鈕,輪椅再次緩緩升起,牆欄不算太高,輪椅停下時,她的雙腳,已比身後的牆欄,高出了一截。
爲了這一天,她花了很多錢,改進了這台德國進口的輪椅。
她不可思議地看着遠處的那隻大手,漸漸地,另一隻大手也伸了上來,就像某部恐怖電影裏的某個畫面:有一個人突然從不可能出現的地方出現。
唯一的不同便是,電影裏往往是在夜裏,主角往往看不清楚那人,而她,卻清楚地看見了那人,衣衫褴褛,形容不整,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幹燥的痕迹,雨水淋濕了他烏黑的發絲,俊美的容顔,看不清眼角流着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她如同見到了鬼那般,吓得将手機掉落在地上。她眼神裏充斥着不解和恐懼,她迅速回頭,看着眼前帶着血香的空氣,她似乎又看到了蘇榆,他正在朝她微笑,她安心下來,張開雙臂,想去抱他,眼前卻瞬間空空的一片。
她無奈地笑了笑,那笑容裏溢滿了和着血香的淚水,十分詭異。
邱亦澤來不及思考,更來不及喘息,拼命朝着她跑來,她閉上雙眼,眼角飛出一滴淚,便毫不猶豫地朝着飄着血香的空氣中撲了下去,那血香聞着舒坦極了,讓她感到了一絲欣慰,因此她這一撲顯得很自然,就像一隻被禁锢了多年的小鳥,自由的飛出牢籠那般,舒展極了。
邱亦澤跟着撲了上去,在她掉落的瞬間,邱亦澤的一隻手拉住了她的一條腿,然而那條腿之前已經斷掉,她痛得慘叫出來。
邱亦澤不管她如何尖叫,拉着她那條廢腿,便往上提,但由于牆欄較矮,不足以支撐他高大的身軀,他越想将她拉上來,身體便越跟着往下移動。
她看着已經快承受不住的邱亦澤,強忍住疼痛,哭泣着大叫:“邱亦澤,你瘋了!快放開我,快放開我!那樣,你會死的!”
那叫聲由于嘴唇破裂的緣故,有些不清楚,但充滿了無盡的悲傷!
邱亦澤咬咬牙,快要瘋掉的眼裏滿是淚水:“就算死,我也絕不會再讓你掉下去,絕對不會!”
那聲音裏充滿着執着,這讓她仿佛覺得,邱亦澤仿佛是在對她說,“曉渝,相信我,相信我一次,這次,我不會再放開的,就算死,我也不會!”
那聲音她似曾相識,讓她感覺到了一絲溫暖。
可她又覺得心痛,那種痛,甚至蓋過了她身體的所有疼痛,風從遠處吹來,将她長長的黑發吹起,蕩在她慘白的臉上,她嘴角血肉模糊,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疼得說不出話來。
她傻傻地望着半邊身子挂在陽台上,快要支撐不住的邱亦澤,這一刻,她沒有像第一次跳樓那樣,直接跳了下去,看着邱亦澤無比痛楚的面容,她竟也有了一絲害怕。
她不是害怕自己就這樣死去,對于死亡,她早已失去了恐懼。
她害怕這個男人,會因爲她,跟着掉下去,也害怕,若是她死了,這個人真會痛苦一輩子,一如蘇榆死去之後的那一年裏,她一直活在痛楚的記憶中那般痛苦。
她心一橫,使勁掙紮起來,邱亦澤沒想到她會如此執着,手一滑,她便掉了下去。
邱亦澤大叫出一聲,他看見了她臉上的笑容,那笑容裏充滿着無盡的苦楚,卻異常燦爛,“砰!”一聲,她應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鮮紅色的血液不知從她身上何處而來,緩緩流出。
邱亦澤滿臉痛苦地看着這一幕,來不及思考,轉身朝落地窗門跑去,他推不開落地窗門,便幹脆使勁地拳打腳踢,即便他的拳頭都已經流出了血,他依舊使勁地捶着,仿佛不将玻璃門錘開,他死也不會罷休般。
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迅速扭頭向輪椅跑去,細雨不停地下着,空氣中殘留着血腥的味道,他卻欣喜若狂蹲了下去,一把抓起起地上的土豪金,扭身跑到落地窗門前,他知道土豪金一定沒壞,或者說他希望一定沒有壞,他雙手顫抖着,不停地在土豪金上劃着,幾秒後,落地窗門“啪!”的一聲,緩緩打開。
他丢下土豪金,迅速朝着電梯門跑去……
他來到她跟前時,她并沒向上次跳樓那樣,直接暈了過去。
她一直在等他,即使再痛苦,她也要撐到見他最後一面。
痛,挫骨揚灰撕心裂肺的痛,她傻傻地看着那個陽台,她後悔了,也明白,她第一次從那裏跳下來的時候,邱亦澤是想要救她,就像這次一樣,從她身後将她拉住,她卻沒能相信他,等着他,哪怕是一秒,不那麽沖動,他也能彌補第一次的錯誤,将她拉上去。
這一刻,她覺得她很殘酷,兩次讓這個深深愛着她的男人,親手将她放開。
這一次,她明白,她是不可能再醒來了。
她臉色慘白,兩隻漂亮的大眼睛暗淡無光,一動不動地看着滿臉痛楚緊緊抱住自己的邱亦澤,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香,她知道那是死神對她的召喚,她不想哭,至少不要在他面前哭出,可她的眼睛似乎并不聽她的使喚,慢慢溢出了一抹濕潤,“邱亦澤,如果你還愛我,請讓我就這樣陪他而去,千萬不要讓我再一次醒來,千萬不要……”
那聲音因嘴唇破裂的緣故,有些模糊,卻無比凄涼。
她心如刀絞,但身體上的疼痛,讓她明白,她即将死去。
漸漸地,她開始後悔,後悔告訴邱亦澤,千萬不要讓她再一次醒來,她想要告訴他她的遺憾。
今生最爲遺憾的事情,是讓你親眼看着我就這樣痛苦地死去,卻沒能親口将遺憾告訴你!
她也想告訴他,她希望他讓她醒來,即使一輩子這樣殘疾下去,即使永遠對不起蘇榆,她也想要和他在一起。
她看着邱亦澤,眼裏滿是遺憾和痛楚,“邱亦澤……”她始終說不出話來,嘴角卻顫動着,她還想說,“花謝了,還能再開,可人死了,真的有來世嗎?若真有來世,我一定…”
雨不停地下着,仿佛要将她被血水染紅的婚紗洗淨那般,卻越洗越紅,血泊裏,邱亦澤淚流不止地緊緊地抱住那具漸漸冷去的軀體,痛苦無比,不停地哭泣着,他知道曉渝信佛,所以他在心裏祈求佛祖讓她醒來,隻要她能再一次醒來,哪怕是付出他的生命,他也願意。
可她,真的能再一次醒過來嗎?